在一个缺人、缺钱、缺场地的山村里，如何为数十乃至上百位老人建一个可持续的长者饭堂，带来“一顿饭的温暖”？日前，记者采访了解到，围绕这个问题，一场公益力量推动的探索，正在广州市从化区北部山区的五个村里逐渐摸出了一条路子来。

在第十一届广州市社会组织公益创投资助下，目前广州市从化区深耕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正在位于从化北部山区的长流、乐明、仙溪、北溪、石明等村子打造个人、家庭、社区、政府、社会组织等多方参与的养老服务体系，建立长者饭堂便是其中一环。

一位公益人士告诉记者，上述五个山村位置偏远，大多从镇上出发也要将近一小时车程。这些年，村子式微，大多年轻人外出打拼，剩老人留守，它们鲜少出现在社会资源关注的视线中。当老人与村子一起老去，就是建长者饭堂，也是困难重重。

而一群公益人在这里，想要做的不仅仅是“长者饭堂”。

丨失败过后，一顿饭链接彼此

一个偏远山村，如何在式微中找到其内在的韧性，看见并创造自己的价值？早在十五年前，广州市从化区深耕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下文简称“深耕社工”）前身——广东绿耕社会工作发展中心已经到了长流村仙娘溪启动农村社会工作服务。

距离从化街口60公里远的仙娘溪有着两三百年的村历史，然而，在最近的几十年里因为交通不便、没有特别的经济来源，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起来，从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却鲜有回来的，而村里的老人比例，也越来越大。

2009年，在这里开展农村社会工作的社工们却依旧相信村民的创造力。他们发展村民小组，带动有心有力的村民探索生计，做了好几大事出来，尝试过激活公共空间、捣鼓过乡村旅社，无论结果如何，村民的活力终究是被激活了。

村民聚到一起看关于自己和村子的纪录片。

而同样需要支持的，其实不止仙娘溪。长流、乐明、石明、仙溪、北溪等村庄被称为从化两口镇的“北五片”，它们散落在山丘之中，位置又偏又远，同时，资源薄弱，空心化现象日渐显现，大半的村民离开，剩下的老人占了常住人口的至少一半。

2020年前后，在仙娘溪以及乐明开展村庄工作的同时，深耕社工发现了附近几个村的情况很相似，村民彼此也互相认识，于是决定从整体出发，尝试将过去的经验和工作拓展到附近其他村庄，推动各村庄的整体发展。然而，问题来了——

初期，深耕社工在各村尝试过走访调研、农业技术培训、妇女聚会等方式，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打不开局面。一方面，包括仙娘溪、乐明在内的偏远乡村其实都在经历老龄化，当初有心有力的人们也在老去，另一方面，偏远山村的发展比起十多年前更加乏力。

北溪村从地图上也可以看出它的偏远。

但很快，深耕社工找到了一个切入口——老人的一顿饭。

北溪村的一位老人告诉记者，村里没有肉菜市场，如果要去镇里买东西，就得走十几公里的山路，虽然镇上也有小货车把肉运上来卖，大概每天一次，但她和这里的大多数老人一样，之前一直是自己种菜做饭，种什么吃什么，而且做一顿吃几顿，剩饭剩菜天天吃。

如此将就着过日子，也很难算得上开心。

深耕社工决定以村民最基本的需求出发，以“吃”为切入点，打造老人饭堂，通过这一方式营造山村村民之间的互动和关系。2021年7月，深耕社工在长流村做第一个老人饭堂，资金来自爱德基金会，正式名称叫做“爸妈食堂”。

仙溪村的“爸妈食堂”。

彼时，“爸妈食堂”备受老人的欢迎。在2022年5月，深耕社工又在仙溪村做了“北五片”的第二个”爸妈食堂“。吃饭是刚需，那时，一个“爸妈食堂”便能把老人聚到一起，彼此之间说说笑笑、心情更好了，饭量也更大了，而顺带推动一些互动活动，也更容易了。

然而，这项探索很快遇到了一个瓶颈。

丨建长者饭堂，真没那么容易

办食堂，食材要钱、水电要钱、人力要钱、厨房要钱……让基金会来给老人每年的午饭“买单”终究不太现实。因为基金会有项目周期，一般为一年或半年，项目衔接中有空档，会出现资金链断流，因此，长流和仙溪的食堂都经历过停餐、启动、又停餐的阶段。

“一个村一年50位老人就餐需要的十几万元资金。”一位社工回忆道，在停餐的时候，深耕社工团队去到村里，经常会被阿公阿婆问：“饭堂什么时候可以再吃啊？”那时，深耕社工团队认为，短期的“爸妈食堂”项目没办法发挥其更大的作用，而且外面来的资金也没办法保证常态化。

如果各方都出一点力呢？

2024年，长流的长者饭堂揭牌了。

从2022年开始，深耕社工开始尝试在这种老人占村庄常住人口一半以上的村庄联动多方共建老人饭堂，尝试申请接入广州长者饭堂系统，引入政府资源，通过“个人出一点、企业让一点、政府补一点、集体添一点、社会捐一点”，让偏远山村的老人饭堂可持续运转起来。

而申请长者饭堂政府补贴，需要让饭堂合法合规，因此要对厨房进行改造来达到餐饮店的标准、并拿到相关的证件，这种改造也需要不少的资金投入，此外，想要后续建立社区基金持续筹款支持长者饭堂运转，也需要2万元设立门槛。

哪里找来第一笔投入资金？彼时，深耕社工和广东省千禾社区公益基金会对接了大参林，兜住硬件改造成本，并解决了建立社区基金的资金门槛问题。这个过程中，从对接外界资源、助力村民动员筹款、协助组建管委会，深耕社工时时需要协助其中。

2024年，深耕社工在从化区北部山区开展的农村社会工作得到了第十一届广州市社会组织公益创投的资助，长者饭堂推进工作也在不断加速。在各村村委和爱心企业的支持下，北溪、仙溪、长流和石明村陆续对厨房进行改建、并拿到食品经营许可证。

如今，四个村的老人饭堂已纳入长者饭堂补贴范围，改名叫作“长者饭堂”。而除了政府资金兜底，以各个社区基金为载体，这些村也在发动村里的年轻人和乡贤捐款。有的村里，写字好看的村民还写了一张红榜，感恩捐款人并呼吁更多人捐款。

与此同时，长者饭堂的运作需要人手，而村民也参与其中。一位社工说道，“比如：要有专门煮饭的阿姨、阿叔，她们要每天完成五、六份台账记录；要有固定的阿叔阿姨每天给吃饭的老人家刷卡/刷脸等等，有的村民也在为大家提供服务，无形中形成链接。”

其中，像在北溪村，长者饭堂需要有人掌勺，北溪没有从外面请人，而是找到村里的李溪祥和另一位村民。虽然补贴不多，但李溪祥说，自己愿意接下来，是因为这是为大家服务，是在做一件好事。

长者饭堂，正在不知不觉中将村民链接起来，构建彼此之间的关系。

丨想做的不仅这些，需要的资源还远远不够

不过，深耕社工想要推进的，并非“建设长者饭堂”本身这个事。

以此为切口，他们更想做的是在一个山村重构有生命力的共同体。

在长流村，扣除各项补贴和支持，长者一顿饭只要1.3元，远低于城区内的长者饭堂价格。而这不仅与农村食材价格水平相关，也与这里的老人互助氛围相关联。一位社工告诉记者，此前社工便带领村民在这里开辟老人菜园，成为了长者饭堂的蔬菜来源，价格低廉又新鲜。

老人菜园在各个村发动了起来，图为仙溪村老人菜园。

而这件事的珍贵之处，并不在于节省了多少钱，而是大家重新建立了联系。

经常走出来到饭堂集中吃饭，老人也有更多机会跟人互动，而不是只是在家待着。一位社工说，还有一次，常在仙溪村饭堂吃饭的李阿婆没去吃饭，饭堂这边立马有人打电话并去她家了解原因，得知老人中风，立马联系送医，“长者饭堂其实还间接帮助了这位独居老人”。

“现在村里常住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家，农村养老问题突出。因为绝大部分年轻人都在外工作，所以单靠家庭养老并不能解决养老的问题，需要发展农村互助养老的方法。”一位社工告诉记者，“农村这种形式的长者饭堂，恰恰就是互助养老的一个具象化，但不仅于此”。

资源薄弱，依旧是笼罩在偏远山村面前的一层迷雾，即便是从化“北五片”山村长者饭堂模式逐渐成型，但其资源吸纳能力依旧不足以覆盖全村老人，“有的村也只能服务四五十名老人”，但要是涨价，大家又不一定会来，自身资源较薄弱，外界资源鲜少进入，会是未来必须面对的挑战。

让村庄成为一个共同体，凝聚彼此创造活力，是吸纳更多资源的突破口，而这就像一个循环一样，要从非良性的循环转变为良性循环，必须找到一个破局之处。

深耕社工相关负责人表示，“未来，在长者饭堂可持续运维基础上培育老年人协会、举办老年学堂和社区活动等等，其实更加需要有组织协调村庄资源为项目开展提供支持和便利，而我们也在努力动员村内外的资源，确保这些探索可持续。”

与此同时，怎么从老人家在长者饭堂一起吃午饭开始，生发出更多农村互助养老的新形式和内容；老人家的需求中哪些是家庭要满足的，哪些是老人互助可以解决的，哪些又是需要整个社会来关注的；农村老人除了养老能不能做点农村建设和发展的事情……

这些问题，就像老人饭堂的建设一样，需要多方一起来关注和回答。

“所以，以乡村养老问题为切入点，根据农村老人‘活到老、干到老’的特点，联动包括政府部门、村两委、爱心企业和社会慈善等多元力量，建立包含个人、家庭、社区、政府、社会组织等多方参与的养老服务体系，这也是我们这个公益创投项目的目标。”上述负责人说。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苏赞 通讯员：廖凤连
（支俊迪对本文亦有贡献）
图/受访者提供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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