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日闲情】
一年级第二学期,“六一”儿童节那天,班上第一批同学加入了集体组织,但没有我;一年后的“六一”儿童节,又一大批同学加入了集体组织,仍然没有我。
国字脸的女班主任陈瑞珍老师给出的解释是我骄傲。陈老师兼教我们的语文与算术,完全掌控着对学生表现评价的话语权,她的看法便是结论。于是我的学期评议上便多了“骄傲”二字,同学们也从此为我添了一个绰号叫我“骄傲鬼”。至于我究竟骄了哪些傲,该如何去改,怎样做才算不骄傲,我全然不明白,也没有人向我进一步说明。就这样,“骄傲”两字像一顶看不见的帽子,压得人郁闷。
父母倒并没有因为我的所谓骄傲而批评我。母亲自然也不知道骄傲为何物,父亲或许知道但并没有跟我特别讨论过,似乎视我的骄傲为无物。这样一来,我更加无从改起。
相反,父亲倒觉得我完全有资格加入,给我造了一支标准的红缨枪:笔直的竹枝枪杆、漆成银白色的木头枪尖和用剑麻纤维染了花红粉做成的缨。那缨啊,在灿烂的阳光下,红得耀眼,让人热血沸腾。
我很想改掉骄傲的毛病却又不知从何下手。放学归来,除了打柴和做一些其他力所能及的家务,就是把父亲给我的红缨枪拿出来模仿电影看到的画面耍几下,在矛盾和茫然中度过了平淡的小学二年级。
在很长的时间里,“骄傲”这个词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贬义词。后来很长很长时间,每当听到有人说自己为什么事什么身份而骄傲时,我都会条件反射地为当事人捏一把汗,尽管我的骄傲问题疑案到了三年级即被无声化解。
三年级,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换成了年轻的老师陈全。陈全老师是邻村良美人,高高瘦瘦的,跟别的男老师都留寸头不同,陈全老师留了稍长的头发,乡下人称“花旗装”。下午语文课板书时,刚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的陈全老师那被汗水湿透的头发垂到额前,只见陈老师把头轻轻一甩,头发便归了位,但粉笔灰却粘在了发梢上,在午后阳光的折射下闪着微亮。
陈全老师几乎每节课都会提问我、让我领读课文,还会让我在黑板上造句或填字,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课余时在校园里见面,陈全老师总会给我微笑,不像陈瑞珍老师那样只会板着脸。
陈全老师的信任给我注入了无穷的动力,读起书来特别卖力,本来就不错的学习成绩很快就遥遥领先,没有人再喊我“骄傲鬼”我也不再“骄傲”。
这年秋季再回学校时,我发现陈全老师已经不再来。后来打听到,陈老师已经被推荐到广州上大学。我在失望中进入了四年级的学习。幸运的是,再没有人说我骄傲,包括新班主任顾老师,同学们也慢慢地彻底淡忘了。
又一个冬日的黄昏,祖母带着我去江对岸鹩哥寨看望姑姑,在水泥桥中央,我惊喜地迎面遇上了念念不忘的陈全老师,老师很快也认出了我,我恭敬地喊了“陈老师”,老师微笑着用手轻轻摸我的头,对着我,也像是对着我祖母说:“高了。”
老师只说了两个字,随着两个字呵出的白气,飘散在桥面的寒风里。
此后经年,我遇到过许多老师。也有如陈瑞珍老师那样的,令人敬畏却无所适从;但更多的,是如陈全老师那样,包容着我的所谓“骄傲”以及其他看得见看不见的毛病,无私地鼓励着我。在我人生的桥头上,只是轻轻说一句“高了”,默默推着我向前,走向彼岸。他们就像父亲为我打造的那支红缨枪那样,给了我强大的精神力量。
那杆红缨枪早已褪色,但那份被红缨枪激起的自信,至今仍挺立胸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