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日闲情】
我家没有牛。
没牛是我童年最大的失落之一,有时甚至比我没有兄弟姐妹带来的失落更甚。
能否拥有牛是由家庭实力决定的。家庭实力的重要指标是人丁。没有个三五兄弟姐妹,说话的底气都欠三分,更甭提养牛。同村的陈宽财夫妇勤劳勇敢配合默契先后生了足足九个孩子,虽然家庭人均GDP低,但并没人敢欺负,家里自然也就养了牛。所以,我家没有牛很正常;凭家力,养只猫都费劲。
我失落因为无法加入有牛家庭孩子们的玩耍俱乐部。当他们在村外山坡上把牛绳一扔然后一起尽情玩耍时,我只能在村口远远地羡慕着。
我怕被牛顶。
被牛顶的事村子里时有发生,一旦有人被牛顶了,不到半顿饭的时间,突发性信息就会以纯口口的渠道传播至全村各个角落。
我感受到的主要是恐怖。这就让我对牛的态度矛盾了起来:我钟情于牛只不过是把牛视作进入玩耍俱乐部的敲门砖,而现在这块砖却具有攻击性,让我面临被伤害的风险。
多年后我才明白:牛的攻击性很大程度上是受人对它的挑衅影响的,如果人不在特定的条件下以某种举动刺激牛,人还是非常安全的。人牛完全可以和平共处合作双赢。可惜我那时候并不懂这些,简单地就怕了牛。
水牛力大,黄牛耐劳。这是语文书上的说法。村子里近十头牛,是清一色的雄性黄牛。这些年富力强的体力劳动者,在主人的掌控下日复一日勤奋搬砖任劳任怨,吃草饮水、拉犁耙和随心所欲拉撒。这几乎是牛留给人们的全部印象。
牛给我们带来的另一个乐趣是它们的买卖喜剧。我懂得欣赏这喜剧时已经上了五年级,是在父亲的点拨下才注意到的。喜剧的主角是牛中佬,也就是现在说的牛中介。为了达成交易拿到提成,牛中介频繁穿梭游走于买主和卖主之间,把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性两面展示得淋漓尽致。
14岁离开故乡前,我从未喝过牛奶,更未见过挤奶。高考前夕为了补脑,两毛钱买了一瓶炼奶用温水冲着喝。喝的时候压根没联想过曾经让自己仰慕了一个童年的牛。牛肉倒是吃过,牛肉煮成的汤加些葱段曾经让我撑得几乎站不起来,但吃喝时也没想过牛。
人的一生会有几回近乎痴情的向往,这种痴情以及人类天生的占有欲常常蒙住了人的眼睛,让他们根本看不到所痴情的对象给予的别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