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 王晓云

梁卓镇，广东新会人，1936年生，今年89岁。

12岁时开始做送稿报童，16岁成为夜班交通员，20岁建总机班，22岁做电台报务员，32岁搞发行，52岁搞度假村……50年在职生涯，梁卓镇辗转了6家报社——经历了《广州日报》创刊和停刊、复刊以及广日、羊晚、南方三报合并的日子，1999年底从南方日报退休。

少年梁卓镇（前排右三）和工友们一起在越华报门前合影。旧照翻拍

丨黎明前的黑夜

1949年，广州解放前夕，梁卓镇还不到13岁，进了越华报社。

由于家境困苦，在他4岁的时候，父亲因病无钱医治去世，他自己常要向邻人乞食度日。母亲在1949年春天带他来到广州，托熟人介绍把他送进报社当送稿小工。

《越华报》创刊于1926年，发行人为当时知名报人陈柱廷，该报与《现象报》《国华报》并称解放前广州销量前三的民营报纸，发行量居三报之首。少年梁卓镇的工作是奔跑：编辑在报馆三楼编好稿件后他要送到二楼排字排版，大样出来后再送到校对组，之后要在校对组和排字车间不停来回。定版后再将版面送到位于光复中路的现象报社印刷（与越华报同一老板），那里有当时广州最先进的一台进口转轮印刷机。

梁卓镇回忆，广州解放当日（1949年10月14日）实施军事管制，报馆周边的长寿路和光复路也被“封锁”，为了将版面送去印刷，他从下午等到天黑，偷偷从后门爬出，飞奔过七甫水脚和八甫水脚，最后蹑手蹑脚钻入印刷厂，此时版样已经被手汗渍湿了一大片。

这一天之后，越华报投资人逃离广州，越华报和现象报两报员工合作办报，他们自己出钱，想法设法四处筹措资金维持报社运转，稿件、版样干脆都合在现象报印厂编发了。

丨从联合报到广州日报

1950年8月1日，梁卓镇即将年满14岁。这一天，越华报和现象报被军管会接管，宣布停刊。次日，广东省文教厅和文化事业管理处联合签发了现象报职员离职证明书，梁卓镇的身份是“工人”。

现象报财产变卖后，有些职工领了遣散费就自谋出路了，梁卓镇则找到了筹办联合报的吴柳斯（后担任过广州日报、羊城晚报经理），请他同意自己在新报社当一个勤杂员。

《联合报》于1950年8月22日创刊，1952年12月1日停刊，社长李章达，社务委员陈伊林、杨奎章（主笔）后来都曾担任过广东省政协副主席；总编辑李子诵后来成为香港文汇报社长。在联合报社打杂的两年间，梁卓镇加入了共青团。

1952年梁卓镇受聘为联合报文教干事。

《联合报》停刊这一天，《广州日报》正式创刊。杨奎章（创刊时任广州日报社秘书长）多年后曾撰文《欣慰的怀念》回忆创刊时的情景：

具体开会的人员有哪些已无法考证。不过在正式的档案资料中，1952年《广州日报》创刊时期全报社有来自各方的工作人员共200余人，其中编辑部103人，经理部46人，工厂65人，勤杂工29人。进入广州日报的梁卓镇，干的活仍是跑腿。

报人们在创刊时期的广州日报社（丰宁路54号）院内合影。旧照翻拍

丨夜班交通员

1952年12月1日，《联合报》停刊，已经试刊过几期的《广州日报》正式出街。广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南方日报总编辑赵冬垠调来任社长。

16岁的梁卓镇成为一名夜班交通员。他每天要骑单车把第二天见报的二版和三版大样（当时一版和四版均使用新华社电讯稿，二版和三版为自主采写的本地稿件）送去位于法政路的赵社长家里，路上还得去中山六路香港文汇报广州办事处取上当天《南华早报》一并送过去。这是每天必做的第一件工作，风雨无阻。有一天在赵家等了许久，社长才终于回来，原来他的妻子刚刚在医院病逝，但他仍然接过大样认真审阅后，再交由梁卓镇带回报社。

第二件事则是去位于沙面的新华社广东分社取电讯油印稿，每晚往返多次，直到新华社截稿。

第三件事是去位于长堤的市工商局大楼取工资分值稿，梁卓镇记得有一次刮台风，他在爱群大厦前面的马路上人同车一起被刮倒，一时失去知觉，清醒后爬起来继续赶路。

广州日报当时没有外事记者，凡有外事活动，稿件均由南方日报提供。这些外事稿也需要由交通员传递。

这是记录靠笔、印刷靠铅、传样靠腿的年代，报社里就连单车也没几辆。梁卓镇用来跑腿的这辆单车发挥了最大效用，每到深夜，就由刚刚下班的编辑彭树椿骑回家去，第二天下午再骑回来交由梁卓镇使用。

此时他把自己的哥哥梁卓发也介绍进了报社，同廖衍强等岭南摄影前辈一起在美术摄影部。

在丰宁路54号广州日报大门前，左一梁卓发（后去了广州市卫生局），右二廖衍强（著名摄影家）。资料图片

丨总机“15840”

1954年12月31日广州日报同南方日报合并，1955年开始，《广州日报》停刊。报社人员有的跟去了南方日报，有的则另行分配。梁卓镇和温玉光等一起去了广州市人民委员会工业办公室。1956年6月《广州日报》复刊，办公场地和印刷厂均搬到了丰宁南同乐路10号。1966年，丰宁路改称人民路。广州日报社采编部门一直在同乐路10号工作到2018年才搬到位于阅江西路的广报中心。

彼时西瓜园没有电话总机，梁卓镇主动申请表示愿意解决这件事。他去太平南路找长春电话厂的人研究，了解到该厂有一台20门（即可以接20个分机）的总机，原来是兴华电池厂用过的。这台总机搬入西瓜园，《广州日报》的头版上自此就印上了第一台总机号码“15840”。

随着报社部门不断增多，总机也由20门扩大到30门、40门、50门，总机值班室也热闹起来了。

梁卓镇（左一）在教年轻人接收电稿。旧照翻拍

丨电台报务员

70多年来，不管技术和载体如何变化，新华社电讯稿是一定要准确完整地接收的。创刊初期，广州日报电台使用“摩斯”系统，用的是电子管收讯机，以电码发报、收报。那时的报务员必须是20岁左右的青年，且要有两人同时在岗，一人聚精会神地收听讯号，记电码；另一人迅速将其翻译成文字。抄报速度极快，需眼、耳、手、脑并用，注意力高度集中，因此到了25、26岁很多人就无法胜任这项工作了。

到了1956年，技术已经有了一次革新，改用“海尔机”收稿系统，不再需要人工抄写、人工翻译了，“海尔机”能自动把电报讯号变成文字并打印在纸条上。报务员的劳动强度因此大大降低。梁卓镇来到（电报电传）电台已经是1958年，他的工作更多是注意讯号变化情况，不断调整收讯机避免干扰，以及和南方日报同行校对填写模糊不清的打印字样。此时他已经开始上业余大学，每晚抽出时间去听文化课。

丨精彩的民兵连合影

在广州日报现存的50年代历史照片中，有几张颇为精彩的民兵合影，合影中的人物多是当年的记者、编辑。这段民兵连的历史也和梁卓镇有很大关系。

1959年广州日报民兵连。旧照翻拍 

1959年，梁卓镇获悉市工交武装部办民兵教练员培训班，便跑去报了名，报社也同意他脱产学习，全心全意参加军事培训。一周归来，他把全报社的编辑、记者、干部、工人编成了民兵班、排、连，梁惠湘任连长（当时的摄影记者，后成为著名摄影家），自己任副连长，聘请一些复员退伍的同志来当教练，并从工交武装部领了一个排的“三八”步枪，有模有样地练起来了。训练的内容不仅有队列，还有实弹射击。而那些精彩的民兵照就是在这一时期拍摄的。

2000年，在联合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南方日报都曾工作过的同事们欢聚一堂，二排右一为梁卓镇，前排右四为杨奎章。旧照翻拍 

广州日报前20年的道路曲折起落，梁卓镇也和当时大多数老报人一样，自身命运随着报社跌宕起伏。

1961年，广州日报、羊城晚报合并，梁卓镇调到羊晚政治部，专职工会工作。1965年复刊，他回到广州日报工会。1966年再度停刊，他带着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王政富（后来成为有名的体育记者）回自己的家乡新会避难。1968年广日、羊晚、南方三报合并，梁卓镇去南方日报搞发行，后又去总务组搞食堂，开荒种地、养猪种菜，弄些副食品给报人们改善生活，自此就一直留在南方日报社。

梁卓镇一直做着后勤，却也写过报道；看似做着普通的事，却曾获评省直机关优秀共产党员。他是一名从旧时代走过来的报人，辗转过越华报、现象报、联合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南方日报六家报社。他不仅亲历了广州日报的创刊时代，其经历也贴合着许多广州老报人的工作轨迹。

我们采写梁卓镇的故事，即是在致敬广州日报第一代报人，致敬那些烽火中走来的有着相似命运的羊城老报人。

今年89岁的梁卓镇在翻看过去的资料。

开朗的梁卓镇。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苏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