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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花读史丨享受花城的千年浪漫
2025-08-19 12:12:15
广州日报新花城

文、图/李婉芬

广式插花作品《花海的旋律》,作者胡晓娃。2025年1月摄于广州兰圃

时值盛夏, 广州花开蝶舞,荷粉玫红。在家中插上三枝两叶,泡上一杯红茶,翻几页喜欢的花草文章,便有了忘乎其余的惬意。莫道人生晚途,尽是枯萎琐碎,爱上了插花读史,日常便有了诗意和芬芳。

花草绿植,是天地赐给人类生存和灵魂的尤物,插花时,满心眷恋,沉浸而疗愈;阅读中享受别人的成果,心绪丰满而愉悦。早在万年前,许多摩岩石壁上,留下了先人虔诚刻下的麦稻花枝,那是朴素的感恩与祟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里以花卉草木寓意、寄情的千古绝句,至今动人心弦。

在我们生活的广州,花文化有着延绵两千多年的浪漫史。岭南大地常年绿野仙踪、百花齐放,早在秦汉之时,插花活动已经出现,广州是最早有确切文字记载的地方。那时的广州人特别喜欢在身上插花,用自然之美装扮着日常生活。

司马迁在其《史记》的《南越列传》、《郦生陆贾列传》等篇章中,记载了西汉名臣陆贾出使南越的经过。陆贾两次奉旨南下,规劝在岭南地区闹独立的南越王赵佗,重归大汉的一统江山,他以卓越的智慧说服赵佗,完美地完成了使命。后人高度评价:“贾两使南越,佗遂稽首称臣,岭海之民得免兵革,皆贾之力。”陆贾不仅给岭南带来了和平,还为岭南写下了珍贵的笔记《南越行纪》。

当时以番禺(今广州)为首府的南越大地,社会稳定,物产丰茂,四季花开,女子不分老幼,爱在髻发罗衫间插上喜欢的鲜花,这道美丽风景,陆贾欣然记下,《南越行纪》中有了这段散发着花香的彩色文字:“彼之女子,以彩丝穿花心,以为首饰”,人们佩插的鲜花,多为香气浓郁的耶悉茗(今素馨花)和末利花(今茉莉花),从此,南越人“彩镂穿花”的美闻传遍了中原。

到了清代,广州人热爱花卉的风俗更加“变本加厉”。屈大均在他的《广东新语》中,生动地描摹了这一幕:珠江南岸的庄头一带,三十多个村庄遍种素馨花,花田一望无际,“花开时弥望如雪”,景色绝美;清晨的鲜花市场上,市民买卖素馨花居然按升论斗计算,“量花如量珠然”,用花量惊人;“南人(广州人)喜以花为饰,无分男女,有云髻之美者,必有素馨之围”。古代的广州,原来如此满城浪漫满城香,阅读至此,心都醉了,抿一口红茶,竟然花香四溢。

晚清以后,时局动荡,华夏大多数地方插花文化渐渐断层、停滞甚至偃旗息鼓,而广州仍然长时间保持着“春来十里花街长、秋至万菊一城香”的千年浪漫,这是来自骨髓里的传承。唐朝起,广州市民已有摆盆桔贺岁的风俗。至明清,芳村花地的花木种植兴旺,过年期间,花农们在市区路边摆档、搭竹棚卖花,花街连绵数里,市民拖儿带女逛花街、买花桔,家家户户插花摆桔迎新春,桃花水仙菊花剑兰等为常见的插花花材。1937年起,侵华日军连续一年多狂轰滥炸广州城,造成十多万市民惨死或伤残,满城焦土断垣;广州沦陷时期,民众困苦愤懑,花市残喘零落。

民国前期,街坊戴着礼帽行花街。图片来源:中国作家网2016年7月4日相关文章配图

1950年春,广州人民迎来了解放后第一个春节,立马在西关桨栏路恢复了花街,家家户户欢天喜地插花迎春,重续花城浪漫传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城区花街一度被停,花农自己进城聚集卖花,大受市民欢迎;珠江对岸的芳村花农,自发搭起了民间花街,市民纷纷乘轮渡过江逛花街、买花桔。去时个个穿戴整齐,回程都抱着鲜花挤轮渡,人们把花束高高举过头顶。轮渡靠岸,花潮随人流漫上江堤后,船员们都要拖出箩筐,收拾船上被踩掉的一地鞋袜。1973年,广州又恢复了花街,浪漫的花街顽强归来。

2025年春节前夕的西湖花市人山人海。吴子良摄

改革开放,华夏大地的花文化和插花艺术迅速复苏、蓬勃发展,中国传统插花艺术被定为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2021年,广州人“行花街”的文化雅俗晋级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当我在广州日报新闻客户端看到这条消息时,多巴胺瞬间爆表:哈,一不小心成为了国家级非遗项目“传承人”,和我一起“晋级”的,还有一城广州人。


广式插花作品《夏约西关》,作者胡晓娃。

说起广州非遗文化,从中国传统插花中走来的“广插花”,是目前唯一带“广式”表述的插花非遗项目。7月的一个广州非遗文化开放日里,我有机会观摩了非遗项目传统插花(广式插花)代表性传承人、广州插花艺术研究会常务副会长胡晓娃的现场创作。胡老师预热暖场的作品名为《夏约西关》,她从现场供人们品尝的黄皮果实中,随意拿了几绺,虽新鲜饱满,但枝短叶稀,用来创作难度较大。传统插花有时会配上应景的瓜果,但用黄皮这样的小果子独担作品主题较少见,胡老师这个创意让我屏住了呼吸。

她先挑出黄皮中仅剩的三两片枝叶备用,摆上仿清代的几案,挑几块老树根高低错落地搭好作品架构,巧妙地将黄皮串起来,或插或挂在老树根各处,点缀上几片叶子,主体部分初告完成,作品的形态由近而远、疏密有致、大气自然,一派盛夏鲜果缀满老树枝头的鲜活景像。它的造型设计,体现的正是传统插花“师法自然”的理念,广州清代就种植黄皮,至今有300多年历史,仿清式的花几透出了时代元素。胡老师接着在景深处,放上两只斗笠小杯,暗红的杯色恰衬老树岁月的容颜,这个细节透出的是人文意韵,蕴含着耕耘和收获的喜悦。《夏约西关》插出了老广州老西关的场景和情愫,引发了现场老广州的共鸣,更加勾起了我的乡愁。

image.png1980年初,广州文化公园花卉馆里,李曲斋和梁秀贞在切磋传统插花技艺。李曲斋,曾任广州市政府文史研究馆副馆长、广州插花艺术研究会副会长;梁秀贞,曾任广州文化公园花卉馆馆长、广州盆景协会和广州插花艺术研究会会员。资料图片翻拍

清至民国,广州西关一带,种有荔枝桃花李子杨桃等众种多花果,“春赏桃李花、夏啖岭南果”,闻名遐迩,游人如织。我生于西关、长于西关,童年时荔枝湾畔的南岸、泮塘一带还是大片农地,农民经常上门来收家肥潲水,收获时节又送来新鲜的瓜果。好玩的是荔枝吃多易上火,黄皮则清热消滞,两种水果同时在夏天成熟,小孩正好有借口无顾忌地一起大啖。

我上中学时入读的是荔枝湾畔的西关培英中学(曾更名为广州市29中学)。上世纪二十年代,西关培英中学与坤维女子中学相邻,后来坤维并进了西关培英。1921年前后,中国共产党广东第一个党支部的党员谭天度在坤维女中任教,引导了在此读书的陈铁军、区梦觉等一批青年学生投奔革命;其间他参加校友春游荔枝湾活动,写下了“荔湾风景是篷莱,前度同游永铭怀;为问春色今何似,白李红桃正盛开”的诗作。

今天母校的校园里,伫立着陈铁军烈士的雕像,二十多年前由时近百岁的谭天度亲手揭幕。《夏约西关》这个作品,仿佛收藏了我的童年、青春和我记忆深处的故事和风情。我以为,“广式插花”是中国传统插花的“岭南佳果”、广府文化的绚丽之花。

古今无处不飞花的广州,爱花、爱美、爱生活已是大众日常,正是这样的大众日常,给我的晚晴岁月透进了诗意和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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