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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一度丨音乐治疗师:我走得更远,才能带着来访者走得更远
2025-08-17 22:58:15
广州日报新花城


音乐治疗师时静洁有一个神奇的白色行李箱,装着许多人没有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小乐器:卡巴萨、钢舌鼓、自鸣筝、雨声棒、种子摇铃.......

这个行李箱跟随着她出现在不同的音乐治疗活动中:重症儿童病房的歌唱小组、社区长者音乐健康小组、残疾人运动员情绪放松工作坊、精神康复者艺术陪伴互动、融合音乐鼓圈......每一次打开箱子,就像是音乐魔法时刻的降临——

她用音乐,为有需求的不同能力者带来陪伴、支持与治疗。

“跟随跟随你的人。”这是她在鼓圈学习中学到的,以及常常会提起的话。

每个人都拥有音乐性,都能为自己的心灵带来力量,而她用音乐来激活人内在的活力与生命力,并发挥更强大的作用。从2014年到2025年,在广州这片音乐治疗发展的热土上,她以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推动音乐治疗行业的发展。

2025年5月18日在广东省博物馆的”国际博物馆日暨全国助残日“活动上带领融合鼓圈互动的时静洁。


一箱“神器”是音乐治疗师的“标配”

2014年,从海德堡应用科技大学获得音乐治疗学硕士后,时静洁陆续在海德堡大学行为医学、心身医学教学医院路易森医院、德国海德堡音乐治疗学术研究中心、海德堡一家专业康复诊所担任音乐治疗师。

因为先生赴任广州某高校教师,她也随之来到广州。

“刚回来的时候,发现国内并没有适合音乐治疗师的现成职位,从国外接受全日制培养并回来广州的音乐治疗师少之又少,当时我意识到,我可能要在工作中面对开拓与发展的挑战。”时静洁坦言,一开始面对几乎是零的机会,心里有些焦虑。

很快,她调整了心态,先从与音乐治疗“沾边”的事情做起,比如在艺术疗愈相关的教学或活动中担任德语翻译,联系服务特殊需求孩子和青少年的机构,提供一些使用音乐治疗方法开展的活动,“当时的想法就是只要有可以开展音乐治疗的地方,我都愿意去,无论是在哪里”。

对于音乐治疗师来说,乐器是很重要的工具,而这些乐器中又大多不常见,所以每到一处工作,她都要“自备神器”。

从那时起,她就总拉上一个白色的箱子,带上形形色色的乐器,来回于工作的路途。在工作中存下来的钱,她又买下更多需要用的乐器。慢慢地,箱子越来越重,箱子上外挂的鼓袋、乐器袋也越来越多,“现在开展一次小规模的活动,我至少会准备三四十件小乐器”。

为特需儿童创新“团体音乐游戏”

她最重要的第一份工作来自广州市少年宫(下称“少年宫”)。作为长期公益支持特需儿童的机构,少年宫较早就接触了能很好支持特需儿童的音乐治疗和艺术治疗,并在得知有一名德国受训回国的音乐治疗师后,向时静洁伸出了橄榄枝。

“当时我主要为孤独症谱系障碍的儿童开设团体的音乐治疗,遇到的第一个困难是少年宫需要服务大量特需儿童,一个团体的人数至少十五六人甚至更多,而一般团体的设置是根据孩子不同的能力,不会太多。”

对于音乐治疗师来说,如果要达到好的治疗目标,开展人数如此之多的团体,难度很大,何况孩子们的能力参差不齐,需要有预先的评估和合理的分组,这又为工作开展设置了门槛,“这打破了传统音乐治疗的设置,我必须根据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

2025年5月18日在广东省博物馆的”国际博物馆日暨全国助残日“活动上带领融合鼓圈互动的时静洁。

于是,她把自己为特需儿童所做的一系列音乐治疗命名为“团体音乐游戏”,目标设为支持性的层次,关注不同能力的儿童的情绪表达和社交。这一创新的音乐治疗课程带来了很好的反馈,老师、家长都看到音乐治疗为孩子们起到的效果。

此后,少年宫增加一对一的音乐治疗公益价格课程,一学期十六节课程,时静洁可以结合孩子们个性化需求,持续对特需孩子进行干预。

音乐为重症病房患儿带来力量

除了在特需儿童领域的尝试和探索,时静洁仍希望进一步探索音乐治疗在不同领域的应用。2014年,在少年宫牵头、广州市金丝带特殊儿童家长互助中心支持下,她进入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儿科二科开展“病房中的音乐治疗”项目。

这个项目运行至今,期间陆续有更多音乐治疗师及公益机构加入。

医疗领域被音乐治疗师称为“难啃的骨头”。“在开展音乐治疗之前,我们需要做好前期的科普工作,让更多人体验、理解。”她告诉记者,那时,广州的三甲医院还没有音乐治疗的介入,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而到底面向哪个人群工作,切入点在哪里,可以工作到什么程度,都需要与医护人员进行不断的讨论,“在这个公益项目里,音乐治疗师属于医院编外人士,医护人员是我们与被服务者之间非常重要的桥梁,他们的支持力度决定了这个项目是否能顺利。”

在儿童重症病房歌唱小组中与患儿互动的时静洁。

不同于国外医院现有的音乐治疗师职位,国内音乐治疗本土化的探索需要更主动出击。

“这么多年来,我习惯了‘推销’自己。”她如此戏谑自己,“即使在今天,我的工作也是处于一直要‘主动寻找’的状态。在医院病区,音乐治疗师也要每个病房去寻找个案、评估和建立个案。当然一部分也来自医护人员的转介。”

过去10年中,包括时静洁在内的音乐治疗师们在不同的医院“见缝插针”地、用循证医学的方式持续进行普及,在广州多个三甲医院的不同科室陆续开展了音乐治疗的探索,并与医护合作,形成了一定的研究成果。

尽管医疗领域仍未发展出对音乐治疗师发展有利的法律法规、资质标准、晋升渠道等,音乐治疗师们已在各自的经验中达成共识:“不抱怨,做更多,创造更多的条件,争取更多的支持”。

“我只是热爱音乐治疗师这个职业”

“我并没有带着执念或者特别崇高的想法,就只是热爱音乐治疗师这个职业。”时静洁如此形容10年来她持续普及音乐治疗的原因。

2016年,她创办了乐在艺术疗育工作室,开始普及包括音乐治疗、艺术治疗、舞动治疗等在内的表达性艺术治疗的相关知识,定期举办面向大众的体验式工作坊,邀请不同的专业人士带领,其中还包括与自己的体系不同的音乐治疗师。

拥有了阵地后,她面向大众做了一系列的探索,同时开拓面向儿童身心发展的创造性艺术课程。

“所有的音乐、戏剧、舞蹈,目标不仅是让孩子们享受艺术带来的创造力和活力,同时也要达到一些艺术以外的目的,例如促进他们社交、促进他们去认识身体、促进他们情绪的表达等。”她觉得,正是工作室的这些尝试和探索,让更多人关注音乐治疗、艺术治疗,也给自己带来了一些工作的机会。

正在为儿童重症病房的歌唱小组伴奏的时静洁。 

事实上,10年过去了,音乐治疗对于中国还是一门新兴学科,市场上依然少有为音乐治疗师提供的固定岗位。

作为自由执业的音乐治疗师,时静洁一直都未能获得传统意义上稳定的收入,一部分工作为公益机构、公益项目工作,获取的回报也通常只是“公益价”,“还好,我比较幸运,无论是先生还是父母都给了我无条件的支持”。

受支持的人们给了她走下去的动力

被她用音乐支持着的人们,也同样给了她支持。

去年开始,她在中山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儿科二科病房和同行们一起发起歌唱小组,带动患儿、家长、医护人员参与其中。每个周四晚上,大家会走出病房,一起歌唱喜欢的歌曲。有一次,一位患儿的爸爸提出想和儿子唱《会开花的云》,大家在音乐中摇摆着、歌唱着,这位爸爸格外专心、投入。

一曲唱毕,他告诉大家,孩子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他跟妻子在门口一起听着、唱着这首歌,度过了非常艰难的时刻。这样的分享触动了所有人的心,家长们都有过相似的经历,在这首歌里,他们互相共情、慰藉。

“那一刻我能感受到歌声是不同的,大家的演唱更轻柔了,情感在流动。”作为引导者的时静洁,也被深深触动,“音乐在那一刻承托住了很多艰难又复杂的情感,又产生了大家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的力量。”那些力量就是一道道微光,是“我们可以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信念。

这样让她坚信自己工作意义的时刻常常出现。

无论是跟长者工作,还是和孩子工作,她总能收获到不同的反馈。“比如长者们渴望交流、与人互动,他们某些时刻是孤独的,但是在音乐中,在跟我们接触的过程中,他们又是那么无私,好像想把所有的话说给我听,想把所有的好和善意都给回到我。”这样的时刻让她感受到自己并不是在工作,而是一个与他人互动交流的、受到鼓励和滋养的过程。

有时候,老人家在听歌的时候哭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某个时刻;有的时候,他们在老友记们中快乐地舞动起来,这总让她感受到他们的生命被点亮,充满生机、饱满的时刻重新回到他们身上。

这一切都是鼓励她继续下去的动力。

正在为儿童重症病房的歌唱小组伴奏的时静洁。

深一度·对话

广州日报:这么多年来最多人问你的问题,是不是“音乐治疗是什么”“音乐治疗跟听音乐到底有什么区别”,或者“音乐治疗是不是就是吹拉弹唱”?你一直在解释,或者说向大家普及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时静洁:最初确实是这样的,但这几年少了一点。可能因为大家对艺术治疗、艺术疗愈有了一点概念,就容易混为一谈,认为音乐也是艺术的一种,所以音乐治疗也属于艺术治疗。其实艺术治疗主要以视觉艺术为主。音乐治疗、艺术治疗、舞蹈治疗等都属于创造性的艺术治疗学科。从业者都需要系统受训,最好是经过全日制的学习。

市面上有很多像“颂钵疗愈”“听白噪音缓解失眠”,跟我所学的音乐治疗有什么区别,大众是不太清楚的,但是他们可能也把他们当作音乐治疗的一种,很多人尝试过。我觉得这是一个过程,大家有需求,也在慢慢了解和认知吧。


广州日报:无论您是在跟更多的不同的人群去工作,或者说能跟医院更好地去持续开展项目,或者能够在心理诊所跟心理咨询师和治疗师做一些合作,是不是也意味着大家对音乐治疗师的认知或者接纳,或者说对音乐治疗体系的一个认可?事情是在往好的方向走的?

时静洁:我觉得是这样的。因为在过去十年中,不只是我一个人在这个领域中,还有很多的同行,他们有一些真的是专“啃”医疗行业的,有的在康复领域也发了很牛的文章,也在很多国际国内会议中宣传音乐治疗,讲自己的学术的成果、临床经验,所以其实是很多人的努力,让医疗体系逐渐看到音乐治疗的价值。

另外一个是在精神心理领域,也有音乐治疗师在不断尝试。比如说我刚到心理诊所的时候,一名心理治疗师就告诉她听说过 GIM(音乐引导想象),也知道这是一个创造性的新学科,证明她看到了音乐治疗师在精神心理领域的探索。所以其实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大众也更多关注音乐治疗。这一两年,很多人通过网络关注我和咨询我,怎么学习音乐治疗专业,或者问我是否招募志愿者和实习生等。与此同时,有医生也对音乐治疗感兴趣,希望一起合作,而包括市场上一些企业和机构都想要往这个疗愈方向发展,让人有种感觉,音乐治疗好像要“火”!


广州日报:这种“火”必然会带来鱼龙混杂的状态,会不会让您感到担忧?

时静洁:现在相比刚回国,心态好了一些,没有特别担忧,而是更专注自己所做的事情以及联动更多同行一起多做一些。但是看到那些弄虚作假乱发证的还是会有点生气。能够持续地专业地做下去,就会有好的合作者出现。还是会看到一些不错的合作者,无论是个人还是机构,想要往专业的方向走,而不是说所有人都是趁着这个疗愈的风口在浑水摸鱼。


广州日报:会因为这些浑水摸鱼的人而更加感受到加强普及的重要性吗?

时静洁:是的,我感受到责任感。既然音乐治疗是一生的志业,就还是想着更多地传播一下自己所理解的音乐治疗。因为市场的发展需要更多专业人士共同努力。目前所谓的“疗愈经济”生发出来,是因为市场确实有需求,而有的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投身的“风口”。

对于急功近利的人感到生气和无奈,但也会反思,如果有些人出于好意想要推动行业、促进行业发展,即便他还不是专业人士,那我是不是可以更开放,每次沟通与合作都看作一次宣传和播种音乐治疗种子的机会。

我也积累了十年的经验,以及在广州本土的一些探索,如果可以去分享,那更多人可能就会了解到,“原来还有不一样的音乐治疗”“还有那么多不同的工作领域”“原来有一些跟我理解的或市面上看到的音乐治疗不太一样”。可能需要我花一些精力去跟别人沟通分享,做一些科普及体验式的工作坊,但我觉得这样的付出会有价值的。

为生命教育服务队分享音乐治疗在安宁疗护领域的应用。


广州日报:在外国,音乐治疗的应用领域是怎样的?

时静洁:音乐治疗在国外应用在医疗领域和精神心理领域,还有康养院、康复机构、特殊教育学校等。目前很多国家有比较专业的行业委员会,音乐治疗师跟心理治疗师、医生一样需要考取执照,而且也需要定期接受评估。也就是要求音乐治疗师需要持续进行临床工作或科研工作,而且要保持一定的学习,才能继续为自己的注册音乐治疗师执照延期。


广州日报:看到这么多年来您一直保持不断学习,不仅仅拓宽音乐治疗领域的学习,还继续学习他相关领域,是因为音乐治疗专业对从业者有这样的要求,还是源自您对人和很多议题的关注呢?

时静洁:两者都有。音乐治疗师或心理治疗师、咨询师,还有很多职业,比如医生和教师等,还有你们也一样,例如媒体人,其实都是需要一生学习的职业。尤其是我们是与人的心灵、和健康相关的从业者,需要不断地学习。

我们的老师经常跟我们说一句话:“一个治疗师,他个人能走得更远,就会带着他的来访者走得更远。”因为我们不断学习,才能克服我们认知的一些障碍,以及我们自身发展的一些局限性。或者说我们更多地接触不同的人,去真实地贴近了解他们的生活,才有更开放的、接纳的态度。如果我们可以理解人性更多的复杂性,就能更多地对来访者的复杂性保持理解。

另一方面,音乐治疗有不同的流派,跟心理学一样,例如脑损伤、意识障碍的患者,神经学音乐治疗的方法更适合他们后期的康复。每个治疗师有他的局限,也有他的优势。如果在实际的工作中产生了学习需求,比较好的就是尽快去学习,以及规律地接受督导。


广州日报:我知道近几年您对安宁疗护、临终关怀比较关注且持续学习。

时静洁:是的,安宁疗护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当然也因为我自己的经历有关。到了中年,也经历了一些危机。因为之前我做了很多发散性的工作,需要去推广、拓展,但没有很好地向内照顾自己的身心状态,出现生病、发胖,进入了相对低能量的一个状态,会有一些自我怀疑和评判,以及对自己很苛刻。

也是在经历这些的过程中,我能更好地理解每个人都可能会经历这样的时期。而当我自己慢慢积蓄力量、走出来的时候,我会发现这对我的治疗和咨询的工作有很大帮助。

在我生病的时候,我思考过,自己想要过一个什么样的生活?所谓“良好的生活”,可能跟物质生活没有太大的关联,更多的是精神世界的丰盈:

你是否真正感受到更安宁、更充盈、更有活力?当我陷入比较差的状态时,我就会思考,怎样可以摆脱这种境地?我的工作要做减法,我的生活习惯要调整,我需要做更多向内凝聚照顾身心的事情……

也在这个觉察和思考的过程中,也逐渐对“死亡”这个人生课题不再那么多恐惧。

我一直觉得,可以去做安宁疗护,或者说可以在一个人生命的最后阶段去陪伴他、为他工作,是一种福气。这是一个不容易的工作,在我更年轻的时候,也许会觉得没有准备好。但是这两年,我觉得我在积蓄力量,也在等待机缘在这个领域做更多的工作。

时静洁广州音乐治疗年会中做主题分享。


广州日报:在您为他人提供正向能量的时候,您是否也在承受别人带来的负面的部分?这些给您带来负担吗?要怎么克服?

时静洁:一方面是在专业的方法里面,我们有音乐情绪调节、音乐自我照顾的方法,需要自己做很多的练习。另一方面,五年来我持续在吴超老师的生命力学院学习,生命力学院是融合艺术、心理学和心性之学的跨学科实验项目。

在老师的带领下直面自己的议题和不足。她和生命力学院的团体也持续促进我去更多地探索自己的潜意识和内在世界,当我自身成为更为完整的人,才能更好地服务别人。

2023年,身体出了一些问题后,我开始接纳自己也有照顾自己不周的地方,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同时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回到自己身上。这对我来说是非常珍贵的礼物,而不是“惩罚”。 

经历了自我怀疑的、黑暗的过程,我觉得我能切身理解很多我的来访者,他们就像掉入深坑里,动弹不得。我知道从这个阶段走出去需要时间。而音乐确实是很好的容器,可以温柔地、小心地去承托这些艰难,也会带来转化的力量。


广州日报:在处理青少年个案的时候,你有时会觉得难吗?

时静洁:是非常不容易,但也有非常触动和有成效的案例。有一名对音乐很敏感的阿斯伯格少年告诉我,在他的世界里,属于光亮的部分只有1%。在不断陪伴他克服一个个困难的过程中,我常常用他习惯的方式问回他“现在光亮的比例有多少”。

从一开始的1%,到后来的30%、70%,在一次积极资源取向的音乐聆听后,他会告诉我,“有99%的光亮”。这样的时刻让我感受到,音乐很快地注入这个孩子的内在,带来新的变化,在音乐中他感受到宽广、无限的可能性和想象力,让他获得激励。

我的工作,是要继续夯实他的这些积极资源,让他把力量带回日常生活中、稳固住。有时候我会想,孩子其实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他只是神经发育多样性,有敏感的时候,有担心的时候。当他像诗人一样说出特别让我惊讶的话,我会记录下来,请他再次朗读出来,和他澄清,这就是他内在世界的丰富呈现,非常珍贵。

在最后一次个案工作的时候,我们在一首音乐中彼此告别,他画下了一个风筝,说“现在你可以松手,把这个风筝放飞了”。

在经历这些的过程中,我一直很笃定,通过音乐治疗的方式,可以陪伴着这些孩子们往前走。他们只是暂时被卡住了,在经历一些暂时的困难,当他被看见、被理解、被抱持,就会慢慢地产生一点动力。


广州日报:但是这肯定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

时静洁:是的。有时候我会心急,会觉得好像效果没有那么明显,但是很快我就会反思,以及在同辈的督导下意识到,有时候心急是作为治疗师、咨询师自己的需求,但是孩子的发展和他的能力需要更多的时间,可能我们要重新调整,要重新回到此时此刻,反思咨询的目标、治疗的目标是否清晰,重新聚焦回去。

如果聚焦他的议题,或者他欠缺的部分时机还未到;那就要倒回来一些,去看看他已经拥有的资源,再去加强一下。很多时候这可能不是一个直线往前发展的过程,而是来来回回的。这个过程很考验咨询师,但当我们明确感受到治疗中的转折点的时候,就会非常受鼓舞。

时静洁在音乐治疗工作坊中参与讨论。


广州日报:您现在比较聚焦的就是青少年吗?

时静洁:青少年儿童是我重点工作的一个群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群。

我的工作,一个是聚焦白血病肿瘤的儿童青少年,主要在三甲医院开展的。另外一个就是精神心理领域。两年前,我开始到一家专业精神心理诊所兼职,是第一个来到这个机构开展音乐治疗的咨询师,主要服务情绪障碍的青少年,面临人际、学业的一些困难,大多数出现厌学、拒学,还有神经发育多样性的孩子,例如孤独症谱系障碍和注意力缺失多动的儿童与青少年。

对于大众和特殊需求的人群,我也较多开展不同目标的服务,一个是为不同企业、机构的员工开展心理团辅,一个是为不同能力的残障朋友、精神康复者开展工作坊或活动。


广州日报:我记得媒体报道过您参加过一个唤醒意识障碍病人的项目?

时静洁:是的,那是“全人唤醒”项目,是一个由艺术家、医生、康复团队、音乐治疗师、艺术治疗师、心理师等组成的多学科团队,共同促醒和康复一个因为车祸脑损伤导致意识障碍的患者。前期工作是促醒,帮助他从无意识到有意识,以及他醒来后的康复。

他的醒来其实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醒来之后面临心理的困扰、机能的受损,包括语言、肢体的能力都受损,所以项目后段是长期康复的工作,直到这个病人几乎可以正常走动、说话,意识也更加清晰,认知水平也有提升,语言能力也基本恢复。

那是一个比较成功的案例,但是需要多学科团队成员非常密切的合作与分工,共同努力。 


广州日报:是不是这样的案例会让人理解音乐治疗是一个严肃的学科?

时静洁:音乐治疗本身就是一个严肃、严谨的学科,面对不同的人群、不同的需求,工作难度都是不一样的。音乐治疗师虽然学习了很多东西,有治疗的框架、理论和很多工具,但是要根据当下决定治疗的短期、长期的目标,以及根据来访者和病人的需求去做调整。所以需要人的灵活性和反身性觉察的能力,以及始终要很专注、很在当下,这是很有挑战的。


广州日报:您现在正在发挥的是音乐治疗最根本、最典型的功能吗?

时静洁:音乐治疗面对的人群非常广泛。它对我们内在情绪和情感的影响,往往是非常快速的。它作用于我们大脑的那一瞬间,激活了很多不同的领域,包括运动、视觉、听觉,以及情绪情感、记忆的部分。

音乐治疗为什么可以做促醒?因为脑损伤的患者可能听觉没有受损,我们通过听觉去唤醒他大脑中其他的一些神经通路。如果是语言受损的患者,评估后有一些可以通过神经学音乐治疗的方式去重塑神经和语言功能的可能性。

当然,这样的工作需要系统的、神经学音乐治疗的方法。

在精神心理领域,音乐不仅能作用于人的情绪、情感,是非语言的表达,还可以促进不同的人连接、社交。另外音乐可以促进自由联想,也具有隐喻、象征性的部分,可以在心理治疗当中起到关键的作用。

还有比较系统的方法,就是我后来学习的音乐引导想象连续模式(Continuum Model of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包含音乐想象(MI)和音乐引导想象(GIM)两种方法,每种方式又分为三个层次,需要非常长程的学习,以及个人体验、督导、个案积累。

回到你的问题,我所学的部分正好是我现在都在应用的领域。例如我们学校之前偏重德式心理动力的体系,我的前辈们也都在综合性医院里的精神心理科或心身医学、行为医学相关领域的医院工作,我们原本受过的一些相关训练,可以用于实践中。

但有一些我没有经验的领域,比如对早产儿工作的系统方法我没有学过,我就不会随便介入这个领域。

另外,音乐治疗另一个核心的部分,是会创造一种非语言的治疗情景,例如有特殊需求的孩子、孤独症谱系的孩子,如果有语言交流的困难,音乐是可以跟他建立关系的很好的桥梁。通过音乐走近这个孩子,聚焦他的能力、资源,强化他的优势。

同时音乐治疗可以做行为干预,针对孩子的一些具体执行功能做训练。比如在简单的鼓乐互动中,我们可以把执行的任务拆解成不同的指令,他们在音乐互动中学习等待、暂停、启动,学习跟人互动与协作。这个音乐治疗的过程,包含了特需儿童真正需要锻炼的目标,例如行为、语言、情绪、社交、运动等。

广州日报新花城民生频道出品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林琳 实习生:汪继真、何永睿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陈忧子 实习生:陈凯桦
视频/宣黎提供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苏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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