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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丨烽火课堂·坪石先生:一册未合的书,一群不灭的人
2025-08-09 21:15:37
广州日报新花城

当9月1日的钟声即将敲响,万千学子重返窗明几净的校园,人们或许很难想象,八十多年前,“开学”二字曾需以生命去守护。

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即将到来之际,8月9日,电影《坪石先生》主创人员回到了故事的发生地,参加了当地学子们举办的“开学第一课”课堂。

在关于民族风骨的宏大史诗中,如果说西南联大的故事是广为传颂的辉煌篇章,那么《坪石先生》则揭示了一段同样悲壮、却一度被历史尘埃所遮蔽的救亡序曲。那是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在粤北残山剩水间用知识与风骨守护岭南文明火种的史诗。

1944年冬,粤北坪石镇的寒风裹挟着日军铁蹄的轰鸣。中山大学数学天文系主任黄际遇站在临时搭建的教室前,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在日记中写下:“山眠树静,月色有无”。这个充满禅意的瞬间,恰如《坪石先生》全片的气质——在战火纷飞中安静守护着文明的火种,默默用知识的光芒照亮民族的未来。

黄际遇:博学鸿才真奇士,一肩风雨担大义

影片的灵魂人物,无疑是谢君豪所饰演的中大数天系主任黄际遇。他甫一出场,便不是一个刻板的教书匠形象。这位被老舍赞为“博学鸿才真奇士,高风亮节一完人”的坪石先生,精数学、擅骈文,亦懂棋道、好剑术、喜足球,甚至对美食如潮汕狮头鹅颇有心得。

黄际遇素日喜穿布长衫,在长衫胸前左右两边各缝一口袋,一个细长,一个短宽,细长的口袋插钢笔、铅笔或粉笔,短宽的口袋装眼镜,他表示这是为了取用方便,也是他独特的风格。上课时,学生看到他这身打扮,忍不住笑出声来,但黄际遇并不责怪,学生哄笑,他也笑,眼角挤出几道温存的深深褶子。

在中山大学,黄际遇任数学天文系主任,兼任中文系教授,为中文系高年级学生讲“历代骈文”。他经常幽默地说:“系主任可以不当,骈文却不可不教。”

听过黄际遇讲骈体文的学生何其逊写道:黄际遇先生摇头晃脑地吟咏汪中的《吊黄祖文》,“而且还伴随着那抑扬顿挫、悠扬悦耳的潮州口音,以手击几,以脚打板,连两眼也眯缝起来,脑袋也在不断地画着圆圈。”

何其逊的同桌李德善说:“黄老师来教骈文,就是为了过瘾。”而他的板书,也非常有特点,一律用篆书写黑板,写得又好又快。

黄先生留给学生的幽默背后,是心酸。他曾在日记里记录:“授课连三小时,下讲台时筋疲力尽,脖子僵成生锈门轴。”他把疲惫留给自己,把知识和快乐留给学生。知识分子的抗战,原来可以如此轻盈,又如此沉重。

谢君豪演活的这个“斜杠教授”,无疑精准地体现了岭南文人特有的气质:平日不拘小节、松弛风趣,遇事肩扛大义、挺身而出。影片中他身上那件口袋里一直装着2支钢笔的长衫,不仅是还原历史的细节,更是其“先生”身份最朴素的印记。

影片中,黄际遇与天才考生邱扬的相遇与互动,构成了一条温暖而充满张力的情感线。面对热血沸腾、一心要投笔从戎的邱扬,黄际遇没有空洞说教。当邱扬受骗入伍,身陷囹圄,是这位年近花甲的老师四处奔走,竭力营救。他用行动告诉这个年轻人:“有青年才有未来。”他更用深沉的智慧点醒他:“知识救国,亦是大道。”这句贯穿全片的话,正是“坪石先生”们的核心信念。

在国破家亡之际,何为报国?是投身沙场,马革裹尸,还是坚守讲台,延续文脉?黄际遇给出了他的选择。

1938年广州沦陷,多少师生被迫踏上“随校播迁,辗转不悔”的漫漫长路,从云南澄江再到粤北坪石,一路颠沛流离。在坪石的简陋校舍——多为祠堂、庙宇,甚至是在河滩上用竹木临时搭建的茅屋里,他们面对的是物资的极度匮乏与日军轰炸的持续威胁。

然而,正是在这般“课桌即战位”的环境下,黄际遇所代表的坪石先生们完成了重要的学术成果,培养了近两万名学子。坪石先生们所选择的,是一种更为长远、更具建设性的“抗战”:为战后的中国保存一批拥有知识、理性和独立思考能力的大脑。这不仅是对文化火种的珍视,更是对民族未来的深谋远虑。

影片的高潮,是坪石沦陷前的最后一刻。1945年1月17日,坪石沦陷。黄际遇面对逃难的列车,毅然作出了“书上车,我留下”的决定。镜头拉远,他的身影被火光映在斑驳的砖墙上,像一只不肯离巢的倔强老鹤。令人掩卷叹息的是,在抗战胜利后返校途中,黄际遇不幸失足落水。

壮志未酬身先死,黄际遇先生悲剧性的结局更升华了这份“守住,就是一切”的悲壮与崇高。

先生群像:一寸山河一寸血,一脉书香一脉魂

《坪石先生》并非一人之传记,它描摹的是一个以风骨筑起精神堡垒的知识分子群像。他们虽未上阵杀敌,却同样是文明的脊梁。

片中,测量学家卫梓松(王宏伟 饰)的故事令人扼腕。坪石沦陷,他未能及时撤离,被敌所围。面对日寇的威逼利诱,他选择了中国文人最刚烈的方式——自戕殉难,践行了“士可杀不可辱”的铮铮誓言。他的牺牲,如一道惨烈的闪电,划破了“弦歌不辍”的平静表象,将战争的残酷与文人的气节血淋淋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图书馆学家杜定友(蒋中炜 饰)则代表了另一种形式的坚守。为了保护中大图书馆的5万余册珍贵藏书,他设计了可以“装书即走”的木箱,在连天炮火中押运这批文化命脉辗转千里。他曾言:“我个人学无所成,但望每天到图书馆来的读者,都有所获益……能有一二杰出之士,有以造福人群,则我愿以无名英雄自居。”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赤诚,是对“典籍不灭,文脉长存”最动人的注解。

如果说卫梓松的死是风骨的极致迸发,那么杜定友的“护书”则是文脉的坚韧守护。他们的抉择,共同回答了“坪石先生”的风骨之问:在乱世之中,知识分子守护的是什么?是具体的知识,更是知识所承载的民族精神与文化认同。

正如片中另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女性学者冼玉清所言:“随校播迁,辗转而不悔者,岂不以临难之志节当励,育才之天职未完,一己之安危有不遑瞻顾者哉!”

这位女教授毅然放弃澳门的安稳生活,历经艰险奔赴坪石,她的“不悔”,道尽了这群先生将个人命运与教育存续熔于一炉的家国情怀。从保护一本书、一架望远镜,到守护一群学生,他们守护的正是中华民族在历经劫难后得以复兴的文化根基。

1938年10月广州沦陷后,在抗战烽烟中,以中山大学、私立岭南大学、省立文理学院为代表的华南地区中高等学校和以培正培道联合中学为代表的中等学校纷纷迁至粤北乐昌坪石、 浈江大村、连州东陂等地,开始了长达5年的烽火办学艰苦岁月。

在烽火岁月中,作为当时广东后方的粤北云集了大批知识分子与青年学子。中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开拓者之一王亚南将《资本论》首次带入课堂教学,与英国近代生物化学家、科学技术史专家李约瑟进行了两次长谈;张云、邹仪新等人在坪石的天文台进行日食采像、日食光度及天空亮度等天文学课题研究;“中国核能之父”卢鹤绂先生在坪石荒郊野外的古庙里给学生讲授理论物理、核物理、量子力学和近代物理;陈国达、吴尚时和曾昭旋等教授研究形成了“红色岩系”(丹霞地貌)的系统学说;中国小提琴音乐的开拓者马思聪创作了《F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等等。

艺术表达:于无声处听惊雷,于静默中显风骨

作为一部“文人电影”,《坪石先生》在艺术表达上选择了与主题高度契合的克制与内敛。导演甘小二没有采用强情节冲突和煽情配乐,而是以近乎白描的手法,让故事在不疾不徐的节奏中缓缓展开。

可以说,《坪石先生》践行了独特的“文人电影”美学范式。甘小二用临写黄际遇日记的创作方法,让墨迹与战乱笔痕在银幕内外重叠,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

镜头下的粤北山水,氤氲着潮湿的雾气,大量出现的岭南自然意象——竹林、山雾、北江浪涛,构成充满东方意境的视觉诗篇。这既是坪石先生们当年活动的真实环境,亦是他们在战火中摆下一方“安静书桌”的诗意映照。

坪石小镇得天独厚的“空间叙事”亦为影片平添几分精妙:各学院沿江而建,以码头相连,师生往来需“逐浪而行”。这种独特的地理格局,不仅还原了历史,更在影像上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律,将人物的风骨与山水的静美融为一体。影片的拍摄地,正是今天的“华南教育历史研学基地(坪石)”,1:1复建的战时校舍,让这份历史的质感触手可及。

影片对“留白”的精妙运用尤为突出:邱扬在雨中撑起旧伞的细节,既是对《小城之春》的致敬,也暗喻着文明传承的庇护功能。这种“不演之演”的表演哲学,让影片呈现出那些遥远生活本真的呼吸感。

全片大量采用粤语对白,亦是点睛之笔。地道的粤语,尤其是演员谢君豪精心揣摩过的、带有潮汕口音的细节,让黄际遇这个人物瞬间“落地”,充满了岭南的烟火气与人文味。这让这段岭南往事,回归了它本来的声场,引发了“同根同源同脉”的大湾区观众强烈文化共鸣。

记者手记:先生远行,书声永续

当最后一位观众走出影院,武江凛冽的风依然在记忆中回响。《坪石先生》的意义,远不止于还原一段尘封的历史。它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当下。在映后交流中,有年轻观众表示,这部电影有效解答了他们身处AI时代的许多困惑。的确,当知识的获取变得空前便捷,我们为何还需要纪念并呼唤“先生”?

影片给出了答案:中华千年文脉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来传承。先生们传递的不仅是知识,更是治学的方法、做人的风骨和面对困境时的精神力量。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与精神感召,是严谨却冰冷的技术与算法永远所无法取代。

在“微短剧”和网红流行的当下,这部安静的影片,亦是对甚嚣尘上的“读书无用论”的有力驳斥。在那个生死存亡的年代,读书是人生航船的“定海神针”,是在变幻莫测中看清前路的灯塔。

先生们用书本,给予人内心秩序,给予人超越眼前苟且的希望。这难道不是今日之先生所必须传承的担当?纵使身处低谷,也要心向星空;即使筚路蓝缕,也要弦歌不辍。

当记者9日久久徘徊于中大理学院旧址的朱氏宗祠时,“最后一课”的黑板上,黄际遇当年写的公式和骈文仿佛依稀可辨。有人用粉笔在旁边补了一行字:“先生,书还在。”

书还在,山河亦无恙。

坪石的江水,如今依旧静静流淌,像一页被岁月翻过的讲义。但只要有人愿意坐下来,翻开那页斑驳的讲义,或许能听见江风中传来80多年前的琅琅书声:筚路蓝缕气犹在,残山剩水血未凉。

文、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卜瑜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卜瑜
剧照、海报/影片制作方提供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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