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杰仁(曾为广州日报印报厂厂长）

1991年之前，《广州日报》还是铅字排版，当时，常有熟人好奇地问我：“报纸上字数为什么总是刚刚好，不多也不少，记者写稿时是不是要掐算着字数？”到了普遍使用电脑照排之后，年轻人的问法又变了样：“为什么以前的报纸排版稿件不是方方正正的？总是一条稿咬着一条稿，这里凸出一块，那里又陷进去一块？”

现在的报纸编辑都是直接在电脑上排版、传版，改稿、设计一气呵成，铅字排版可比这要费事多了。

那时候编辑部有一种划版纸，上面布满了绿色的格子，一个格子代表着一个字位，专门用来划版面草图。头条怎么摆？二条怎么摆？标题有多大？稿件占多少字位？不过，怎么可能做到完全精确呢。我记得，那时一个版一般有12000个新五号字的字位，但再涉及到稿件数量、标题大小、横排还是竖排、分栏、字体调整，每个版实际能容纳的字数千差万别。一个个铅字排上去，要做到不多不少刚刚好，很考编辑和版台师傅的功力。

丨三楼丢下去字盘不会散

编辑发往排字车间的稿件字数和划版草图出现几百个字的误差是家常便饭，第一任车间主任林杰和版台老师傅何争、何章等，便是腾挪高手。遇到位置有出入、文多或文少、标题不一致，版台师傅都会想办法利用开摄（加宽字距）、抽片（缩小行距）、开行、缩行等方法，通过调整字距、行距加以解决。还可以在标点符号上做功夫，占用一个字位的改用半个字位的铅符，位置就一点一点挤出来了。

林杰经常和版台师傅讲，拼版要拼得扎实，改大小样遁行（接行）动作要快，常用的几十种标题字体、字号要背得滚瓜烂熟，开摄标题换算要准确、拼版篇幅计算要无误，一旦返工就可能耽误出报时间，出早报是要各个部门环环相扣的。林杰自己的拼版功夫就很过硬，他常笑称自己拼的版从三楼摔下去都不会散盘。有些版台师傅能把近40 行高的通栏字块，用双手托起放入版框，不掉下一个字粒，可见字块之间嵌合得是多么紧凑。

说到出早报，也是所有广州日报人共同努力的方向。我们的口号是“比太阳更早”，与时间赛跑。整个出报流程有专人负责登记时间，可以倒查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铅字拼版。广州日报资料图片

丨每小时能排2000个铅字

广州日报活字排版经历长期的演变和发展，经过历代报人的不断摸索和反复实践，设计出直排、横排、横直排混用的报纸版面。除长篇文稿外，要求不能断版，不能咬（碰）题，有电版美术字题饰，或有围花点缀美化。

为了精益求精，排字工人中涌现出不少技术能手。1961年，站盘改进成坐式字盘试用期间，举行了一次排字比赛，年纪最小的邓二娣（人称“小鬼”）以每小时两千字的速度获得第一名。

上世纪60年代，何汝林、何国权两位师傅的排字差错率都在千分之一以内。上世纪80年代，包汉兰、关淑芬、何绮兰在中南五市报（即南宁晚报、长沙日报、郑州晚报、长江日报、广州日报）排字同类稿件比赛中都获得了好成绩。

版台师傅也举行过拼版比赛。一幅版块格式：大标题三破二卧题藏中，右下角放小版头，四周围花，小标题二格半……吴胜良速度最快，35分钟就完成了，版面扎实，版头四周空位适中，四边围花牢固，获得最好成绩。

丨“老虎都唔怕，最怕漏”

排字工人有严格的操作规程，有质和量的要求，排稿时要集中注意力，做到眼到、心到、手到、口到（默念），不能错排，不“打老虎”（漏排）。

排字师傅们常说，“老虎都唔怕，最怕漏”，这里面是个民间传说：从前有一个住在破屋里的老婆婆，一日天下大雨，屋子漏了，她用瓦盆接雨，喃喃说“老虎都唔怕，最怕漏”，正好有只老虎从门前过，听说还有一种叫“漏”的野兽比自己还厉害，扭头便走。以此传下来，排字工人在检字时遇到漏排文字，便称作“打老虎”。出现“打老虎”便要做一翻补救工作，一个字漏了，余下所有字几乎都要动，费时误事，所以排字师傅都很小心。

丨围裙兜里的私章

丘杰仁和韦祁当年在车间用的私章。丘杰仁供图

拼版像绣花，精工细作，版面排满铅块后要扎实稳重，上下平衡，疏密有致，符合报纸版面规范。不仅如此，报社还要求版台师傅有一定的政治素养，一版的版台师傅要由厂部指定专人负责。

车间工人工作服外还穿着防脏的围裙，围裙兜里都放有一枚私章，刻着自己的名字，拼好的版改样后都要盖上自己的私章。排字工人每排一段（篇）稿，打样时都要在前面放上自己签牌，表示对排版得产量和质量负有责任。

早期，值班老总签好清样“改正押送付型”，负责最后修改的版台师傅也要盖上自己的章，之后便要守在字版的旁边，寸步不离，直到压版了才能离开。这是为了避免拼好的版面出现意外，挪动一个字粒，印出来的东西都会走样，版台师傅要对最后的大样负责到底。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广州日报由活字排版转产为电脑激光照排，排字工人退出了历史舞台；仅仅二三十年后，擅长电脑操作的新一代组版员也逐渐消失了；年轻的编辑们自己排版、改稿，活性和效率大大增强。时代进步的步伐之快，已不在我想象之中了。

*个人叙事·个体记忆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苏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