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名“缝缝补补”的农村少年,到广东省工艺美术大师,王新元走过艰辛的成长路,坚韧、果敢是他骨子里的“必胜秘笈”。在渴望走出家门、独立自强的残障朋友身上,他也希望挖掘到勇气和毅力,引导他们学习广绣技艺,实现自食其力。
近日,曾经的残疾人运动员潘燕飞成为王新元工作室的第一名残障人士正式员工,开始自己作为广绣从业者的职业生涯,王新元既欣慰,又信心满满:“希望把她培养成广绣传承人,在残障朋友中起标杆作用。”他希望他们能走出一条自信的人生路,在非遗的历史发展长河里,与他一样闪耀光芒。
王新元正在指导潘燕飞。
广州日报:您是怎么开始把残障朋友带进广绣的?
王新元:从事广绣近30年,我发现广绣传承人老龄化问题严重,年轻人不愿意学,要不就是学两三年,甚至只是两三个月就走了。一开始,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后来我发现,其实他们来学的时候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生活来源。他们离开是因为找不到生活保障。所以他们选择中途放弃,甚至其中还包括我看好的种子选手。
但是我观察其他地区的绣种,他们的传承体系比我们完善,传承人比较年轻。所以我一直琢磨,怎么培养爱好广绣的学生,让他们能养活自己,还能够养活家庭,甚至能得到一定的知名度。
所以我开始成立广绣技能培训学校,打造非遗品牌,探索怎么把作品转化、变现。
其实我进过校园,下过乡,希望培养农村妇女学会手艺后创收,但她们不愿意离开家乡。后来很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年轻的残障人士,我眼前一亮,这个群体中会不会有可能找到种子选手,广绣会不会能为他们打开一扇窗?于是,我想尽办法去联系上残联的有关部门,希望推动残障朋友参与到广绣培训中。2021年,我们就面向全社会招募残障朋友来学习广绣。
王新元欣慰地看着自己徒弟的进步。
广州日报:您觉得广绣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王新元:从那个时候起,我接到很多咨询电话。有一名残障朋友说,他十几年都没有工作,一直想学广绣但找不到老师,心里很自卑。他一直向我确认“真的免费吗”“你真的愿意收我吗”。我说为什么不愿意,我的要求只是手眼灵活就行。他在电话里一直流眼泪,说终于有机会完成这个心愿了。当时我很感动,我真的能感受到他的那种渴望。所以当时我就萌发了一个想法,在残障人士中挖掘一些种子选手,打造成广绣的传承人,这可以说是我的“终极目标”。
2023年,我确定计划,通过培养,学了半年脱产职业班的学生,通过考核后可以直接在我们这里就业,解决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一直在心里打转的疑虑“到底能不能就业”“到底能不能赚钱”“到底怎么养活自己”,真正实现“从指尖上的非遗到指尖上的经济”。
一旦能靠自身就业,他们就有可能实现从自卑到自信的转化,广绣能给他们一个不一样的人生。而的等他们走了一段时间,沉淀了一定的年份的时候,他们也会像我一样,对广绣有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
还有其他残障学员也同样在这里认真学习。
广州日报:到目前为止前来学习的残障朋友大概有多少?
王新元:我自己培养的有168人次。但是,真正能留下来的还是太少了,其中还包括几个很优秀的苗子。他们大多数就像我之前说的情况一样,沉不下心,没办法全心全意学,心里惦记着别的东西,或者说忧心生活问题。
潘燕飞是目前为止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成为正式员工的残障朋友。她为什么能坚持下来?我觉得原因是她之前没有工作,很珍惜机会,全心全意投入学习,心很定,情绪非常稳。她比有的学员还来得晚,但水平已经超过他们了。最近她的作品《荔红盈福》还在广州市第十四届残疾人书画展中获得二等奖,令她更有信心了。
目前她有五险一金,也有底薪,加起来大概是4000元,是真真正正就业。而且下一步,我们还给她规划了职业路线,希望培养她成为广绣的传承人。有可能是广绣的第一位残障传承人。这也是我心里很希望实现的目标。
从运动员到绣娘,潘燕飞多了一股沉静的气息。
广州日报:您评估有可能在您这里就业的残障学员,大概有多少位?
王新元:目前这一批里我认为还有两三位是有这个潜力的。当然,我们只能做引导者,最终能真正走出来,还是靠他们的坚守。
我希望燕飞可以成为一个标杆,让更多的残障朋友能够看到,广绣不仅仅是他们就业的选择之一,而且还有可能成就人生高光的一个选择。当然,我希望他们能关注的不仅仅是广绣,还有更多非遗代表性项目,比如可以选择广绣,也可以选择剪纸。所以未来我们在广绣技能培训学校里面会设置一个特殊的班级“残联班”,培养燕飞成为这个班的助教,带动更多的残障人士能够实现真正的就业。
我一直强调,助残要“授人以渔”,不是今天给他一桶米,明天他一桶油,而是实现“在家门口就能就业”“在家就有活干”“在家就有钱赚”。
而残障朋友,一旦他们愿意走出来,是很有韧性的。你看燕飞稳定下来以后,会更坚定、更稳定。她选择了这条路,就会一路走到底。
广州日报:我知道燕飞之前是运动员,运动员的特质是否在她的就业中也起了作用?
王新元:我有体会到这一点。其实我之前并不知道她是运动员,等我知道之后,我发现她的韧性和定力原来是有出处的。没有超乎寻常的毅力、定力,她不可能这么执着,能这么快速成长。我们完全能想象到,他们在平时的训练中要怎样克服自身的障碍去拼搏,去忍受枯燥和强度。
王新元一直保持积极乐观与前进的姿态。
广州日报:是不是您也在燕飞身上看到自己拼搏成长的过程?
王新元:是的,我能共情这个部分。说起我的“奋斗史”,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从小出生在一个小山窝的裁缝家庭,你看我现在的衣服还都是自己缝的。在我小时候,我们家还是用手摇的缝纫机,我从小就跟针线活相伴,五六岁就懂缝缝补补,十岁开始学裁衣。我妈妈说,只要有一技傍身,起码不会饿死。
2001年,我来到广州,因为听大家都说“想发财到广东”,我也抱着这个心态,觉得自己这么拼,一定能闯出一番天地。结果现实哪有那么好。
我怎么也想不到,来到广州后,一下车就遇到坏人,全身只剩下200元、一张车票。我开始四处寻找工作,就这样开始了15天的流浪找工作过程。我记得第10天的时候,身上还有20元,给我妈打了电话,准备向她要回家的路费,她可能听出电话里我声音不对劲,说“要是不行就回来吧”,那一瞬间我忍住眼泪说“我一切都好,你放心”,挂上电话稀里哗啦哭了一顿,决心要死磕到底。后来我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开始了在广州的生活。
后来,很偶然的机会,我在陈家祠看到我师傅和师娘的广绣作品,非常震撼。我以前理解的飞针走线,只是缝缝补补,或者在衣服上绣个什么花纹图形,没想到原来可以绣出如此的锦绣河山。所以我想尽办法拜师学艺,在师傅、师娘的教导下,才走到今天。
潘燕飞的技艺逐渐进步。
广州日报:您什么时候出师的?
王新元:做我们这一行,没有“出师”可言,只有“成才”。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们不断在挑战新的题材,新的技艺。比如广绣最经典的是荔枝、木棉这种题材,但我绣青铜器、军事题材,还绣动漫题材,这些都需要钻研、研发,所以一直在学习,不敢停下。所以没有所谓的“出师”。
打破原有的边界是需要胆量的,我敢于、愿意打破广绣原有的边界,某种意义上,我会被认为是一个很有争议的传承人。但我不在乎,因为有争议证明我是优秀的。而且争议到底是什么?是我不够正统?那我想问,什么是正统?
广绣从古到今几千年的历史,是靠一代人一代的人坚守、创新,才有今天的传承。广绣不属于哪一个人或哪一个家族,但是我们肯定都是广绣的一分子。衡量我们的价值的,应该是我们为广绣做了什么。
在广绣的历史发展长河里,我们永远只是一个点,但我们要尽我们在这个点上应尽的使命和责任。我们可以让这个点闪闪发光。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林琳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陈忧子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陈忧子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苏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