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读书已是一件奢侈事，有闲、有心境、有所觉悟，千金难买。假期和周末，倘若得闲不妨从身边历史读起，从岭南文脉读起。

岭南多峭拔峻岭与屈曲之水，自古滋养风骨。1400多年光阴流转，韶关曲江的梅岭古道旁，仍飘送着白梅的暗香，仿佛吟诵着他的名字——张九龄。张九龄，是盛唐的风姿，是士子与玄宗的白月光，也是岭南最“靓”的仔。

△ 张九龄雕塑。图/韶关市地方志办

颜值当道，古已有之，不足为奇，靓仔留名青史亦不可数。潘安令众人“掷果盈车”、嵇绍“昂昂然若野鹤之在鸡群_【注1】”，兰陵王高长恭在战场上不惜以面具遮蔽美貌。历代朝廷选官在重视才貌之外，还讲容止，容貌举止须符合规制。《新唐书》录有授官四要，首要便是“体貌丰伟。”殿试时，宋真宗因晏殊“神气不慑_【注2】”而擢其为状元。“豹头环眼、燕颔虎须_【注3】”的林冲，撑起宋徽宗八十万禁军的门面。

而张九龄的“靓”不止在于外貌，更是一种气度和风韵。它贯穿于张九龄一生，品行之间，立体多维，是唐玄宗赞叹的“曲江风度_【注4】”。

他生来便是一首诗。张九龄，字子寿，韶州曲江(今广东省韶关市)人，九岁通文字，十三岁以文章惊动广州刺史，少年提笔如剑，锋芒直指云霄。长安二年的科举榜上，他以岭南远僻出身力压群雄，纵使北方士子哗然，他仍以才学为刃，劈开偏见之山，成为大唐第一位岭南来的状元。彼时长安的月光，照见的不只是他清隽的眉眼，更映出他胸中“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_【注5】”的傲骨。

△ 张九龄告身石刻。告身是中国古代任官授职的公文凭证。图/韶关市博物馆

他入仕却不谄媚。左拾遗任上，他直言三朝元老姚崇选官之弊，以“远谄躁，进纯厚_【注6】”六字撼动朝堂；宰相高位上，他以《千秋金鉴录》为镜，劝玄宗居安思危。他劝解天子“官爵者，天下公器。_【注7】”又说“国家之败，由官邪也。_【注8】”

他养病归乡，却心系社稷百姓。梅岭古道以险峻困住向南之春风。他上书请命，披荆斩棘，以诗人寸心丈量万丈山岭，以宰相之志挥锹凿路。两季农闲，千夫同力，硬生生在峭壁劈出坦途。他写下《开凿大庾岭路序》，让岭南的荔枝、海盐与中原的丝绸、诗卷于车马驿中交融往来。这条“古代的京广线”，不仅载物，更承载文明与民心，让岭南从荒蛮一隅成为帝国的咽喉。

△ 梅岭古道。图/南雄市文广旅体局

他识人目光如炬。安禄山于殿前旋舞，满朝皆言“胡儿忠勇”，唯有他厉声疾呼：“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_【注9】”可惜玄宗一笑置之。其后在马嵬坡枯萎槐树下，垂垂老帝长叹：“蜀道铃声，此际念公真晚矣！_【注10】”

他作诗，字字皆风骨。《望月怀远》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盛唐最温柔的月色，亦是游子最磅礴的相思；《感遇》十二首的兰桂葳蕤，不媚春光，不惧秋霜，恰似他一生守正不阿的侧影。他的诗是帝国风烟的注脚，是胸中沟壑的描摹，更是岭南文脉的第一缕曙光。

千年后，梅岭古道的石板仍浸润着他的汗迹，韶关的风度路上仿佛仍能瞥见那个衣袂翩翩的背影。他修路、谏言、写诗、为相，每一笔皆以天下为纸，以风骨为墨。

曲江风度何止于唐？张九龄，千年来岭南最靓的仔，这个“靓”字，不仅是史书赞他“风威秀整_【注11】”，更是他“苟效用之得所，虽杀身而何忌？_【注12】”的忠贞魂魄，他将个人的“靓”变作有形而无限的社会生产力。岭南的山水，因这位靓仔而有了重量；岭南的千年风华，因他而有了脊梁。

注释

1.《晋书·忠义传·嵇绍传》绍始入洛，或谓王戎曰：“昨于稠人中始见嵇绍，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

2.《宋史·列传三十一》：晏殊，字同叔，抚州临川人。七岁，能属文，景德初，张知白安抚江南，以神童荐召，与进士千余人并试廷中。殊神气不慑，援笔立成，帝嘉赏。

3.《水浒传》：那官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瓜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折迭纸西川扇子。

4.《新唐书·列传五十一》：后帝每用人，必曰：“风度能若九龄乎？”

5. 《曲江集·感遇其一》：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6.《资治通鉴·唐纪二十六》：左拾遗曲江张九龄，以元之有重望，为上所信任，奏记劝其远谄躁，进纯厚。

7.《新唐书·列传五十一》：会帝封泰山，说多引两省录事 主书及所亲摄官升山，超阶至五品。九龄当草诏，谓说曰：“官爵者，天下公器， 先德望，后劳旧。

8.《新唐书·列传五十一》：李林甫无学术，见九龄文雅，为帝知，内忌之。会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以斩可突干功，帝欲以为侍中。九龄曰：“宰相代天治物，有其人然后授，不可以赏功。国家之败，由官邪也。”

9.《新唐书·列传五十一》：九龄曰：“禄山狼子野心，有逆相，宜即事诛之，以绝后患。”帝曰：“卿无以王衍知石勒而害忠良。” 卒不用。

10.传为唐玄宗逃难时为纪念已经过世的张九龄所作：蜀道铃声，此际念公真晚矣；曲江风度，他年卜相孰知之。

11.《开元天宝遗事》：帝见张九龄，风威秀整，异于众僚，谓左右曰：朕每见九龄，使我精神顿生。

12.张九龄《曲江集·白羽扇赋》：伊昔皋泽之时，亦有云霄之志，苟效用之得所，虽杀身之何忌？肃肃白羽，穆如清风，纵秋气之移夺，终感恩于箧中。

出品／广州日报媒重点实验室
文/赵小满
头图/由AI生成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赵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