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中介办香港身份不成，想要退款难上加难？

近年来，香港特区政府推出高端人才通行证计划（"高才通计划"）、优秀人才入境计划（"优才计划"）等多项输入人才计划，广纳专业人才赴港发展。而记者留意到，不少中介公司也抓住了这个风口，推广香港相关签证代理服务。互联网平台上，各类中介公司以助力获取香港身份的宣传口号，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快速获批，全家受益”“快至几个月拿香港身份”“不成功可退款”……互联网搜索相关中介服务，可频频看到类似介绍语，但现实真如部分中介宣传那样“简单”吗？日前，记者收到市民黎先生控诉，称自己去年投入3万元委托空某教育中介申请优才计划结果签证失败，想要回最初说失败能退还的2万元退款，却难上加难。

不少消费者在社交平台上控诉自己“被中介坑了的经历”。

黎先生说，“现在距离我第一次申请签证失败已经一百来天了，合同说明了失败应该退，但中介就是拖着不退。”与此同时，他的遭遇并非特例。在一社交平台上，部分购买过香港签证中介服务的网友亦直指部分中介“退款有坑”。个别网友告诉记者，自己签证失败起就一直沟通退款问题，只换来中介各种话术拖延。

本应该退给自己的退款该怎么才能要回来？不少消费者都想找到答案。

丨签证失败退费难，中介修改退费周期变120天

“你跟他们要退款，他们就跟你各种拖。这个已经不是套路，而是耍无赖了。”如今回想起委托办理香港优才计划失败后中介一拖再拖的退费态度，黎先生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进到了一个“中介陷阱”里。他说，现在距离自己第一次签证失败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天，但中介依旧没有按原协议退费的意思。

时间回到2024年8月，黎先生委托广州一名为空某教育的中介公司申请香港优才计划，双方签订的服务协议约定：黎先生首先要支付3万元首付款，签证成功再向中介支付1万元尾款；相反，如首次申请被拒批，中介要协助二次申请，若失败，中介须在20个工作日内，从首付款扣除1万元服务费，剩余款项原路退还。

在黎先生看来，服务协议似乎对双方都有保障，看起来也算合理。

他没想到的是，三个月后中介拒绝配合自己二次递交，也不退费。

黎先生展示了合同退费细则。

2024年11月，香港优化优才计划规则，申请人需至少符合12项准则中的6项才能提交申请。该中介公司告知黎先生，第一次申请签证失败告终，原先提交的材料只满足了新规中的5项准则，达不到申请条件。黎先生回忆道，当时中介说只要收入水平也达标，就能继续提交申请了，让自己配合一下。

“收入这项请问可以怎么想办法？”紧接着，中介说的一番话令黎先生一下警觉了起来，“收入这项需要您公司配合一下呢……如果您收入这项不好去处理，咱们可以考虑增加学历这项，学历需要您增加点费用……”黎先生认为这是暗示委托人作虚假材料，既然达不到优才计划最新要求，应开始退费流程。

就算不能在首次申请失败时退费，也可以就按实际情况二次递交。

中介却一边拒绝二次递交，一边以不满足两次被拒为由拒绝退费。

黎先生展示的聊天记录。

彼时，黎先生一直要求退费，而中介转而要求签署一份服务终止协议。令他吃惊的是，原本服务协议里提到的20个工作日退费限期，在新协议里变成了120个工作日，而且得从新协议签订之日算起，说这事时，距离黎先生首次申请失败已过去86天，“我不同意签这样的协议，中介就赖着不退款”。

“我觉得这不是套路了，而是耍赖了。”黎先生说，自己也向中介提出了质疑：“原协议要求‘乙方竭力协助甲方提交第二次申请’，现实却是乙方提出‘做收入证明’后再递交二次申请这一涉嫌作假的建议，不配合甲方按实际情况二次递交申请意愿。”但从聊天记录看，中介并未回应黎先生的质疑。

丨部分中介延迟退费理由多，总之就是先不退

彼时，黎先生不断交涉，而中介只将新的服务协议退费期限缩短至60个工作日内，且不是从第一次申请失败之日算起。相关工作人员还说，黎先生的情况没有满足两次的申报，中介已经在退款金额上没有多扣一分钱费用，是特意争取的特殊方案，退款周期确实没办法再按照两次拒批的退款时效给到。

黎先生展示的聊天记录。

而记者在社交平台发现，黎先生的经历并非个例。“我是在2023年年底找了名为保未来的中介公司委托办理优才计划，当时对方说必须一次性付2.7万元全款，如果确认失败，会在20个工作日内扣除全款中的1万元费用并将剩余款项退回。但2024年年底申请失败后，对方到现在都没退费。”来自四川的张先生说。

在社交平台分享了自己经历的张先生向记者回忆道，自己签署的服务协议是说首次申请失败即可退款，而自己在2024年底申请失败后，和家人决定不作第二次申请，直接退费，“中介先是说在走退费流程，走了一个多月，有一天突然说因为是优才计划规则调整导致失败，属于不可抗力，不予退款”。

张先生展示的聊天记录。

“说辞一直在变已经很不能理解了。”张先生说，更重要的是，自己签署的服务协议里也提到了“由于非甲方原因导致不满足优才计划申请要求时扣除1万元，余额悉数退还；而不可抗力的后果是支付申请需要的额外费用，但退费不是另一回事吗”。他说，中介并不在意自己说什么，总之变着法子拖。

当时想追回退费的张先生直接拒绝了中介提出的另一种“退费方案”——即将退费差额转成代金券，供张先生及其亲友使用。同样在社交平台控诉中介的李女士说道，自己也委托了中介申请优才计划，虽合同没有“二次申请”“不可抗力”等“要求”，但中介没退费，而是提出要推荐亲友购买业务才能换回自己的退费。

李女士一直坚持按合同追回退款，对方拖，她不断“闹”，在不久前终于追回退费。

李女士是追回了退款，但更多人则在苦思冥想如何维护权益。记者了解到，目前黎先生已通过12315投诉并获受理，反馈是相关职能部门仍需进一步调处。而张先生则说，“后来我进了个百来人的微信群，都是类似‘苦主’，大家报过警，但工作人员说还不算诈骗；法院起诉没受理，说合同约定仲裁。”

张先生说，仲裁机构是要收费的，有的人只想退两万元，维权成本去到一万元，“现在在尝试集体仲裁，但未收到回复。我们最想知道的是，找谁才能维护权益。”（文末有专业人士提出相关呼吁和建议，详情可查看文末）

张先生展示了自己的合同和维权尝试，但发现维权路径十分复杂，“现在大家不知到底找谁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丨前中介人员：签证中介坑多，还不如自己办

“其实去年11月以来，很多中介公司应该都收到了大量的退款要求。”日前，记者联系到了曾经在中介机构做过的晓华（化名）接受采访。他表示，2024年11月之前，香港优才计划是按照综合计分制或成就计分制来评估其资格，“有的中介机构是来者不拒，只要客户刚到80分也让申请优才计划。”

“无论是销售的话术还是广告的宣传都把这个事情说得过于简单了，好像花几万块就拿到香港身份。尚且不说后续续签和申请永居需要花费多少成本，就是优才计划的申请，80分也只是能申请的最低门槛而已。”晓华说，所以大量沾边的申请者，就算在政策调整前也很难申请成功，但中介鲜有提及。

晓华认为，部分中介的本质就是夸大宣传，吸引“客户入坑”，然后“割韭菜”。

“而从2024年11月开始，优才计划改为基础条件满足制，接着就是一大批的人通不过。”晓华透露，“我之前的公司在10月31日签了一批客户，拿了钱，但一天后政策变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但照样扣款。也有的中介公司连部分退费也不退，就是觉得异地的客户耗不起交涉成本，而自己能拖。”

“哪怕最后客户真的要到了退款了，中介也还是赚了那一笔扣下来的服务费。”晓华说，“有的中介做的不像是委托代理业务，更像是运作一个资金盘。有的中介不怕退不了费的客户投诉，因为大家可以在各种文字、视频社交平台以及线上线下投入大量广告吸引人。但申请新的优才计划其实不用中介，自己来就可以了。”

在中介机构做过的明灯（化名）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他说，自己近期都在社交平台科普一些典型中介陷阱，希望让大家尽可能避坑。“其中，香港人才签证在政策优化之后，其实要求已经十分清晰，大家打开香港特区政府部门官网，里面可以了解各种细节，有疑问还可以发邮件，完全能自己操作申请。”

明灯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中介“那些坑”，他说，“部分中介服务本质就是‘诈骗’。”

“在这类事情上，消费者本来就不应该抱着侥幸的心态轻信中介的推销话术。”明灯说，“实际上，以销售为目的的中介只想推高销售额，有的纯粹做资金盘，就是金融骗术，很多找中介退费困难的消费者可能都觉得合同好像对甲方没有过多的保障，但如果一个中介本来目的就是诈骗，合同自然没有保障。”

另一位曾经在中介公司做过的热心人士通通（化名）则表示，“有的人可能觉得现在的政策调整了，是不是大家都度过不确定性的时期了。但我想说的是，在移民中介行业，大批退费，部分退费难的事情并非行业首次发生，政策每年都会变化，每年都有可能导致申请条件调整，市民始终应该要保持谨慎。”

丨委员声音：规范中介行业，留心合同细节

“实际上，部分消费者遇到的‘退费难’问题，并不是从退费那一刻开始发生的，它涉及很多前置环节的问题。”广州市政协委员、广东诺臣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郑子殷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香港人才相关业务的中介公司客观上存在‘规范不足’的问题，主要体现在服务标准、合同以及退款规范等方面。只有建立行业标准，将更多后期问题在事前掐断，才能维护消费者权益。”

“怎么才是好的服务标准？其实普通市民是分不清的，我们在互联网平台上看到，一些中介公司在代理签证服务方面夸大通过率，简单化宣传，存在‘盲目鼓动申请人提交申请，诱导消费者签订合同’的嫌疑。”郑子殷表示，这时需要通过明确中介行业服务标准，设立服务前告知硬指标，提前告知应知事项，避免因“夸大宣传”埋下隐患，并规范涉及可能需要退还的款项如何保障的问题。

在他看来，连退款的“退路”都设置好，“市民自然知道选谁靠谱，或者干脆靠自己”。

郑子殷。

而合同规范方面，郑子殷指出，部分追讨退费的消费者会在事后觉得“中介的合同好像过多要求甲方责任，有的在退费细则方面只提出了甲方在何种情形下已支付乙方的服务费均不予退还，却没提及何种情形下乙方应直接退款；有的明明提出了不成功可退部分款，却又提出出现政策改变时甲方负全责”。郑子殷说，当风险完全由申请人承担，“不成功退款”也就成了虚假承诺。

此类中介合同大多利用了格式条款限制消费者权益。郑子殷分析道，格式条款是当事人为重复使用而预先拟定，并在订立合同时未与对方协商的条款，法律规定提供格式条款的一方需履行公平提示义务。他说，在司法实践中，超出以“普通消费者可以预见并理解条款内容”的格式条款往往被认定为无效条款，建议市民在签署合同时要求商家公平提示，对不公平条款当场提出异议协商修改。

专业人士认为不应该轻信中介推销话语，即便真的签合同，也要积极商议具体细则。

而事后维权方面，郑子殷指出，中介公司迟延退款的行为是赤裸裸的违约行为，而虚假宣传，夸大通过率、承诺低门槛等行为也涉嫌欺诈，目前一些中介公司会觉得“消费者维权成本高不用怕”，“因为消费者已经被合同格式条款限制了，去法院起诉不了，报案也构不成诈骗，去仲裁又成本高昂且流程复杂，相反自己可以换壳不断割韭菜”，但事实上恰恰相反，格式条款不能成为限制消费诉讼维权的理由。

“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实施条例》明确提出经营者不得利用格式条款限制消费者选择诉讼或者仲裁解决消费争议的权利，也就是说，消费者在这方面的权益是受法律明确保障的。”郑子殷表示，合同签订时“中招”的消费者现在应该积极引用并告知对接投诉的工作人员这些规则，可以通过提起诉讼追回中介应退还的退费，以及通过12315平台以及12345政务服务便民热线投诉举报。

“一些业内人士透露部分中介公司背负大量的消费者退费投诉，其非法占有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明显涉嫌刑事诈骗行为，100个人投诉，那就是涉及动辄100万元的退费私吞，1000个人投诉，那就是动辄1000万元的退费私吞。”郑子殷表示，接下来应该降低对这方面中介欺诈行为的刑事起诉标准，建立黑名单制度，对中介违规的行为进行查处，发挥政府职能肃清不良中介，“让不法行为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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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苏赞 实习生：何永睿
图/受访者提供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杨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