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活在中原地区的人来说，哪吒从神话里“神的孩子”的形象中走出来，在战乱频繁的年代，他变身神通广大的少年战神，代表了民间抵御外敌、守卫家园的决心；在太平年景里，他是白白胖胖端坐于莲台上的少年郎，甚至有了自己的姓氏，他是每个祈求下一代身体安康的母亲理想中孩子的模样。

宋代，道教一派将哪吒纳入"雷霆三十六将"阵营，赋予了他"兴云布雨"的功能。到元代，《三教搜神大全》出现了哪吒闹海伏龙的最早记载。到了清代，哪吒的火尖枪演化成为"镇水针"，加强了哪吒作为神治水的身份与功能。

我们是古老的农业国家，风调雨顺在古代是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石，而少年哪吒勇战东海龙王的故事正好成为人民群众与天斗争、护佑农业的象征，获得了与土地神相似的地位，反映了农业社会靠天吃饭的特点。

在广州白云区人和镇的汉塘村被称为“哪吒村”。相传在100多年前的水灾中，有人发现了水中的一尊哪吒像，由于村子大部分人都姓李，哪吒也姓李，于是这尊哪吒像就在此 “安家”了。汉塘村因水得名，得益于靠近流溪河的地理位置，为这里的农田提供了丰沛的水源，也带来了水患。而哪吒以少年战神的面貌出现，人们便供奉这尊哪吒像在村子里，祈求隔绝水患，风调雨顺，平安顺遂。

△  广州汉塘村哪吒墙绘。  图/南方农村报

每年农历三月初六是传说中的哪吒诞辰，汉塘村的村民们都会给哪吒庆生，是村里最隆重的传统活动。“哪吒诞”已经成为整个汉塘村人共同的节日。旧时的“哪吒诞”像是一场盛大的归乡之约，很多外出的村民都在这一天赶回村里。村民抬着神像出游，巡游队伍所到之处，醒狮欢腾跳跃，锣鼓声震耳欲聋，热闹的氛围弥漫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哪吒与水的关系密切，在我国的民间信仰体系中，对哪吒的信仰在沿海地区的特殊位置尤其明显。

《封神演义》是明代作品，出现了哪吒之父李靖镇守陈塘关的情节，也为哪吒安排了一个家乡。虚构的“陈塘关”在中国历史版图中并没有确切的地理位置，但其临海位置的设计与明代沿海的军事防御体系有着密切关系。可以说，正是海防体系在明代趋于完善，才有了《封神演义》里的陈塘关。

△ 《哪吒之魔童闹海》中的陈塘关。 图/官方海报

明朝之前，宋元两朝是中国与东南亚、南亚、西亚等地区进行海上贸易和文化交流的黄金时期。宋元两朝积极开展对外贸易，鼓励民间航海活动，海上丝绸之路得以繁盛发展。然而，宋元两朝也有不少危机，不仅面临着来自北方游牧部落侵蚀领土的强大压力，还要面对来自日本、东南亚等地区的倭寇、海盗。

面对威胁，宋朝主要依靠民间力量和外交手段，而元朝则更多依靠军事力量。这些策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危机，但也造成了一些负面后果，如东南沿海出现了部分官民与倭寇、海盗勾结，财政赤字，军事消耗。

明朝建立之初，最高统治者吸取了教训，认为宋元两朝过于重视对外贸易，忽视了国内农业生产和国防建设，导致国家衰弱和外患频繁，对海洋贸易有所收敛，并实施了海禁。但是到了成祖时期，最高统治者对海洋贸易的想法变了，明成祖实行了“使番”政策，即派遣使节到海外各国进行外交活动，以维护藩属关系和海上秩序。明成祖还派遣郑和七次下西洋，展示了明朝的国威和文化，促进了明朝与东南亚、南亚、西亚等地区的贸易和文化交流。

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明朝在东南沿海地区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海防体系，不仅为沿海地区的军事防御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有力的支持，而且为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和有效的保障。哪吒的故乡陈塘关正处于这样的重要位置。一直到清代，朝廷都在沿用和补充着明代的海防系统。清代同治年间的《续县志》有“陈塘庄渡”的地名记载，说明明代的陈塘庄仍是重要的出海口。陈塘关的地理位置为哪吒闹海、剜肉剔骨还恩父母、避免水淹全城的悲剧提供了绝佳背景。

2024年，位于广东东莞的南海卫城墙遗址挖掘成果披露。它是明代广东海防体系中的核心卫城，承担着广东中路海防体系中军事指挥中枢与海防前哨的双重职能，显示出广东在中国古代海防体系中的重要性。南海卫城即是一座广东的“陈塘关”。

△  南海卫城墙遗址发掘全景图。 图/东莞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

哪吒形象在中国世俗化达到顶点的标志是哪吒闹海故事的出现，其高光凝聚在挑战东海龙宫的情节上，这种与海洋深深的羁绊伴随着明清之际人们越来越多地参与海洋活动，使得哪吒的信仰在我国沿海、特别是东南沿海地区迅速扎根。

明代《闽书》有这样的记载：“闽人舟楫往来，多祀太子（哪吒）以镇风波。”福建泉州慈恩寺、晋江太子宫等庙宇至今香火鼎盛。

我国台湾省全岛分布着370多座哪吒庙。据《泉州晚报》引述《台湾庙宇文化大系》记载，清代康熙二年（1663年），泉州府晋江先民将哪吒太子神像带到嘉义新营，建立了“全台太子庙之首”的新营太子宫。此外，台湾省还诞生了独特的“电音三太子”祭祀活动，将传统神偶与现代电子乐、街舞结合，既延续哪吒的“少年神”的特质，又融入当代娱乐文化，成为庙会庆典的重头节目。

△  潮州青龙庙屋顶的哪吒陶塑。 图/南方+

在广东，哪吒信仰与广东人渡海谋生的需求密切相关。

清代《粤东笔记》提到：“沿海船户多奉哪吒，谓其能伏龙王，镇风浪。”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说潮汕渔民“祀哪吒三太子以慑水怪”。清代《潮州府志》也有记载：“乡民多祀哪吒太子，以禳灾疫，尤重其诞辰。”潮汕地区至今保留大量哪吒庙，香火鼎盛。潮州青龙庙遗址主殿屋顶的哪吒陶塑是一个持枪踏浪的少年模样。

与广东同根同源的澳门，建有柿山哪吒古庙、大三巴哪吒庙，以此形成了哪吒信仰的主要活动场所，2014年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民俗类项目。每年农历五月十八举行的“哪吒诞”更成为澳门独具特色的传统民俗活动。

△  澳门柿山哪吒古庙。 图/新华社发（张金加摄）

随着华人下南洋的浪潮，哪吒信仰沿海上丝路传至东南亚，菲律宾马尼拉、马来西亚槟城、新加坡等地均建有哪吒庙。清末《惠州府志》提到：“惠人南渡，立会馆必祀太子，示不忘本也。”清代光绪年间的《潮阳县志》提到：“邑人浮海谋生者众，携太子香火同行，及至外邦，立庙祀之，香火不绝。”20世纪初的《丰顺县志》里有“客民之侨南洋者，建三太子宫，岁时集议，联络乡谊。”

哪吒最终成为了跨越宗教、地域与时代的中华文化共有的文化图腾，也是联系海外华人华侨的重要的文化纽带。

广州白云区人和镇的汉塘村今天依然保留着哪吒诞的投灯环节。“投灯”就是由村里“哪吒诞”的筹备组织举办，主办方会拿出10盏求得的的灯，由村民竞拍，参与投灯的不仅只有本村村民，还有外村虔诚的信众，甚至不乏远渡重洋归来的国外华侨。一盏灯甚至能拍到几十万元，通过投灯所筹得的善款会专门用于修桥、修路、敬老等慈善公益。

△  广州白云区人和镇的汉塘村哪吒诞投灯晚会。 图/羊城网

从明代神话文学里为哪吒闹海定型，到遍及东南沿海的哪吒信仰遗迹，哪吒的形象传播始终与海洋紧密交织。

△ 《哪吒之魔童降世》官方剧照。

哪吒，一位向海而生的少年，或被赋予战神的形象，或象征了人们对自然的敬畏，或寄托着乡愁与牵挂。在广东，哪吒与民间信仰和亲族恩情紧紧维系在一起，通过薄薄的一纸侨批和渺渺香火传递着海外游子奋斗的艰辛与渴望振兴家国、光耀门楣的朴素情愫。

参考
《“天津娃娃”哪吒 “闹海”就在陈塘庄》，《今晚报》
《哪吒到底在哪闹的海》，《中国新闻周刊》
《哪吒闹海故事流变及其文化意蕴》，《南开学报》
《<筹海图编>的海防战略》，《解放军报》
《广东东莞发现南海卫城墙遗址》，新华社
《来泉州，与哪吒来场“邂逅”》，《泉州晚报》
《闽书》，福建人民出版社
《粤东笔记》，广东人民出版社
《潮阳县志》，广东人民出版社

出品／广州日报媒重点实验室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赵小满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赵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