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远游

编辑 | 阿树

12月3日夜里发生的一切，堪比韩国政斗剧。

在韩国，已经50年没发生过的戒严，在夜幕中猝然拉开帷幕，也在拂晓前匆匆结束。

3日22时，韩国总统尹锡悦紧急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戒严，称反对党干扰国家运作，要镇压这些“反国家势力”。仅6个小时，尹锡悦再次召开电视讲话，无奈宣告戒严结束。

12月4日，在韩国首尔的一个火车站，电视播放韩国总统尹锡悦讲话的画面 / 图源：新华社

12月4日上午，首尔街头已经归于平静。然而在政治圈，形势已经一面倒了：常年和尹锡悦纠缠的反对党共同民主党，要求总统因“涉嫌煽动内乱”而必须“立即下台”；就连总统所属的执政党，国民力量党，也开始商讨尹锡悦退党的议题。

也在这一天早上，总统府首席秘书等一众幕僚，集体宣布辞职。众叛亲离的尹锡悦，兵败如山倒。

事实上，从今年4月份开始，反对党共同民主党赢得了国会选举，处处被国会阻挠的尹锡悦，就成为了“跛鸭总统”。如今，只上演了六个小时的戒严大戏，更让尹锡悦成为韩国朝野的众矢之的。跟过去众多韩国总统一样，在任期结束前失去权力甚至锒铛入狱，也许是等待尹锡悦的终局。

01

没人遵守的戒严闹剧

看似预谋已久的戒严，以草台班子的方式展开，匆匆结束。对尹锡悦来说，这一夜，无异于一场政治自杀闹剧。

根据军方戒严司令部的第一号戒严令，国会和地方议会乃至国内一切政党政治活动被禁止，民众被劝谕减少外出活动，媒体出版将会受到戒严司令部的控制，实习医生和住院医师必须在48小时内返岗。戒严司令部还警告，所有韩国公民可能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被逮捕。

然而，阻拦戒严几乎是毫不费力。根据韩国宪法，只要国会半数反对，那么戒严状态就会被取消。

那个在2022年以不足1%劣势输给尹锡悦的在野党领袖李在明，去年曾绝食而遭受身体上不可逆的损害，其后又被人在脖子上刺了一刀，现在，62岁的他，开着油管直播，毫不费力地率先爬过了围墙，进入国会大厦。

在野党领袖李在明被国民推着屁股进入国会

直播画面显示，国会大厦的玻璃窗被打破，特种部队冲入走廊，但议员的助手们用沙发和办公椅等家具堵住了议事厅入口。在国会大厦外面，群众的数量开始增加。

反对戒严令的韩国民众，挥舞示威旗帜，开始跟军人对峙。多国媒体纷纷赶至现场。

12月4日，韩国民主党议员在韩国国会内部使用沙发桌椅搭建起防线，以阻止戒严军进入/图源：视觉中国

这几乎是一场没有约束的戒严。

就连尹锡悦的所属政党，也反对紧急戒严的决定。国民力量党在国会的党魁韩东勋表示，尹锡悦宣布“紧急戒严”是错误的，并且“将同国民一同阻止”。

议事厅的电视直播画面也没有被掐断，在全世界的注视下，190名议员，全票反对总统的紧急戒严决定，其中18名议员还是来自尹锡悦的阵营。

从总统颁令到国会废令，共用了150分钟。

府院之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球又被踢到了军方的面前。戒严司令部此时宣布，只要总统不撤销命令，戒严状态依然保持。但表决后半小时，特种部队就开始撤出国会大厦。军方高层宣布，留驻在国会周边的军人，主要是“保证议员们的安全”。

12月4日凌晨，警察在韩国首尔的韩国总统府外戒备/新华社记者 姚琪琳 摄

军方明显阳奉阴违的态度，让尹锡悦的戒严令威信开始动摇。首尔教育厅宣布，由于事前没有收到停课通知，首都各学校的教学活动如常进行。这跟一号戒严令中号召市民减少外出活动的条文相违背。此外，韩国多个劳工组织也蠢蠢欲动，准备宣布罢工。

相反，响应尹锡悦的民间呼声，几近为零。凌晨四点过，尹锡悦就再次发表电视讲话，正式撤回紧急戒严命令。

02

严重误判

突如其来的紧急戒严命令一出，外界错愕。在韩国媒体的报道中，民众多用“惊讶”和“不知所措”来形容。毕竟，在如今被称作“第六共和国”的体制下，民选领导人通过选举和议事的方式解决政争，已经是三十多年来的传统。出动军队解决内部政治斗争，在第六共和国时期可是从没有过的先例。

“军管”“军法”和“戒严”这样的词汇，在当代韩国社会，也就只存在于老一代人关于80年代所谓“第五共和国”时期全斗焕和卢泰愚的记忆。如今，这些在韩国人看来相当刺眼的词汇，从尹锡悦口中说出，仿佛时空错位那样，让相当一部分韩国人无所适从。

网络上各种取自老韩剧《第五共和国》以及去年才上映的《首尔之春》表情包，又开始出现了。在当年，中层军人出身的全斗焕，趁着总统朴正熙被射杀引发社会动荡之际，纠合自己经营多年的“一心会”嫡系成员，夺取了韩国最高权力交椅。

《首尔之春》剧照

“失败了就是叛国，成功了就是革命”，这是《首尔之春》里全斗焕那句最著名的台词，而这个表情包，也成了今天尹锡悦局面的映射。说来也巧合，作为右翼派系的总统，尹锡悦一直高调地“怀缅”全斗焕这一充满争议的人物。

在反对党看来，尹锡悦祭出的紧急戒严，看似突然，但实际上早有端倪。早在八月份，军人出身的共同民主党议员金炳周在接受韩国CBS电视台采访时就对外界发出警告，认为尹锡悦因为内政僵局发布紧急戒严的可能性很高，而且执行戒严的人事部署早已准备妥当。

在金炳周看来，尹锡悦长期效仿全斗焕对嫡系“一心会”的培养， 一直经营自己的“忠岩系”亲信。而韩国《戒严法》要执行的几个关键部门，一把手恰好都是“忠岩系”的人马：如韩国行政安全部长李祥敏、国防部长金龙显，以及国防反情报总司令吕汝亨等。

《首尔之春》剧照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背景：都是尹锡悦忠岩高中的校友。这一众“好哥们儿”，跟尹锡悦同样毕业于首尔精英学校忠岩高中，并且在同一支棒球队中打拼成长。自尹锡悦掌权后，他们开始掌控韩国的军政核心岗位。

亲共同民主党的媒体在事发前曾经披露，今年11月，这几个人曾在青瓦台有过秘密会议。而此时，正值尹锡悦和国会府院之争进入白热化阶段。预算被否决，夫人被调查，要员被弹劾，被国会步步相逼的尹锡悦声称，已经到了“国家运作受阻碍”的地步。

而发布紧急戒严，是尹锡悦跟反对派鱼死网破的无奈一招。

韩国历史上从来不缺血腥政变，然而到了第六共和国时代，尹锡悦要效仿全斗焕和朴正熙夺取政权，却没能得到军方和民间的广泛支持。要知道文官出身的尹锡悦，行军布阵完全是个行外人。西装革履的文人总统，试图在青瓦台坐镇指挥军队夺国会的权，跟全斗焕在月黑风高的晚上亲自拿着枪拼死跟上司硬刚，肯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当然，时代也不允许了。

《第五共和国》剧照

用韩国前外交部长康京和的话来说，尹锡悦如此严重误判，证明他“跟现实完全脱节”。

03

韩国社会继续撕裂

在反对戒严的议题上，韩国社会似乎走到了一起。但在第六共和国的政治日常中，左翼和右翼水火不容的势头，却一直难以化解。

根据皮尔研究中心的调查，在17个发达国家中，韩国和美国是政治撕裂程度最激烈的两个国家。韩国国内的研究则显示，政治撕裂是韩国人心目中最尖锐的社会矛盾，比阶级矛盾、财富矛盾、性别矛盾和地域矛盾更能分化韩国社会。

韩国地缘特殊，其曾被日本殖民的历史，以及在冷战中的经历，还有80年代在军政府体制下奇特的经济繁荣，孕育了韩国截然不同的政治生态。当代韩国的左右翼，其来龙去脉也有着自成体系的逻辑，相比起其他发达国家那种强调世界性的左翼政党，韩国左翼力量更加倾向于拥抱民族主义，而右翼政党则一直跟过往军政府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双方民众相互仇视，殴打乃至试图刺杀对方政客，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在左右两翼激烈冲突的第六共和国，有这么一群保持着超然地位的群体：检察官。检察官掌控了左右两派政客的各种把柄，商界高层和韩流巨星也是他们的调查对象。曾几何时，从议员到地方首长，甚至上至总统，都是被检察官盯上的对象。当年那个让总统朴槿惠锒铛入狱的检察总长，正是尹锡悦。

尹锡悦/图源：央视新闻

可这个让政界畏惧三分的检察官，转身跳入政坛这个染缸，没过多久也就弄得自己一身脏水。在总统选举中险胜，在国会中一直没优势，政坛人脉单薄，尹锡悦并没有给韩国政坛注入新风，在入主青瓦台之后，几乎成为了孤家寡人。

妻子因涉嫌收受贿赂被调查，自己的预算方案被否决，内阁人事任命遭弹劾，民调不足20%，尹锡悦作为政坛“局外人”的总统生涯，可以说相当不顺利。

如今，在没有获得自己所属政党的同意下，贸然颁布紧急戒严，显示出其政治判断力非常差，也给自己的总统生涯判了死刑。

在一夜乱局后失去自己政党支持的尹锡悦，被国会弹劾的概率也相当高。根据韩国法律，对总统发起的弹劾动议必须要通过200票的门槛，然后再交给宪法法院裁定。由9个法官组成的宪法法院，只要有6个法官裁定有罪，总统就要被请出青瓦台。

在韩国国会300个议席中，共同民主党占了170个议席，原本跟总统同一阵营的国民力量党则有108个。反对党额外争取30个议员的支持，看来并非难事。

跟过去那些因为贪腐而锒铛入狱的前总统们不同，尹锡悦很可能面对的是“叛国”的指控。那个昔日把总统和部长们送入监狱的检察官，自己恐怕也将面临性质严重得多的牢狱之灾。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值班主编 | 吴擎

排版 | 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