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 NO.1 布上油彩、丙烯 222×665cm 2018年
陈子君:持续的自我建构
文/魏祥奇(中国美术馆研究馆员)
陈子君新创作的《走出2022》,描绘了林荫间的青年与马儿同行的情景。青年与马儿是陈子君近年来绘画创作中时常出现的形象,诸如2018年创作的《万物生长No.1》中,就是以红色调表现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意象。马儿与草木之影,是自然万物的象征。应该说,《走出2022》是2018年“万物生长”系列创作的延续,其创作意识的核心是“万物有灵”,其中有着鲜然的道家思想的特质。
走出2022 布上丙烯、油彩 222×665cm 2023年
再往前追溯,就看到2014年始,陈子君已经在思考“精灵”的论题。她发现自己画画时滴洒在画室地板胶上的痕迹,其中有天真之象。这让人想起北京画院藏齐白石的一件纸本墨笔画《真有天然之趣》。齐白石在题跋上记录他1919年在北京法源寺闲话时,忽见地上砖纹有磨石印的石浆,色白如一只鸟儿,便就地取纸画存其草,认为其“真有天然之趣”。陈子君亦有此感,于2014年将地板胶割成碎片创作了“精灵”系列作品,并通过布偶的形式在2018年将之立体化呈现。“精灵”系列,成为陈子君“万物生长”系列的源起,并最终指向了《走出2022》的创作主题。
走出2022(局部4)
所谓“精灵”系列的浮现,事实上是陈子君近十多年来绘画语言和形式探索的结果。如果说2004年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陈子君获油画类银奖的作品《诙谐生活》开启了其对青春期女孩不羁形态的自我叙事的话,那么至少在2007年“出没”系列、2010年“体温”系列始,她的绘画中愈加清晰地出现一些与女孩们缠绕在一起的动物的形象。当然,更早我们还可以在2005年的《乐园》甚至是在《诙谐生活》中看到各种鸟雀和昆虫的身影,说明陈子君一直将动物形象视为女孩内心情绪的表征。这些动物从来不是自然之物,而是“精灵”系列的前身。
《诙谐生活》布上油画 200×130cm 2004年
甚至在2010年前后,陈子君绘画中的动物形象有着和女孩等量齐观的空间位置,甚至在一些画面中成为视觉的核心。或者说,这是一个女孩逐渐失位,而动物形象逐渐凸显的过程。这也就意味着,在陈子君的生命意识里,内在的隐匿的心象才是艺术表达的核心,而现实生活的表象只能说是第二位的,并且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也就不难理解,2010年前后,陈子君创作了《惊梦》《动静》《暗涌》《序幕》等作品,从现实到梦境、从到表象到心象、从欢喜到疏离,陈子君在创作意识上越来越依赖其内在的感知,精灵的概念也就呼之欲出了。
乐园 130×200cm 2005年 布上油画
之所以是精灵,其意味着非现实之物,而是遇见。这也是陈子君在二十余年的绘画实践中形成的思想经验,其非常注重绘画中的无意之象。也就是说,陈子君习惯于先“破坏”画面,而后在面对画布时,通过冥想的方式从混乱中发现形象,进而细心收拾,形成最终的创作。在此过程中,画面中的视觉形象是被陈子君辨析出来的,是其从“灰烬”中浮现出来的,甚至很多形象都是碎片化的形态,似乎是介于真实与梦境之间的状态。陈子君在召唤画面中的精灵显现出来,显然这些精灵都是其内在心象的投射。相较而言,陈子君没有描绘梦魇,她将精灵视为生命的守护者,这已经生长为其世界观的一部分。
(精灵作品的一部分)长舌婆的春天 地板胶综合材料 60×60cm 2014年
回到《走出2022》,陈子君创作的主题是人类必然要从困境中走出,最终来到情感和精神的伊甸园,被抚慰亦被治愈。与其2004年创作的《诙谐生活》相较,陈子君在《走出2022》中展现了一种超越自我和现实。不过,普桑在《阿卡迪亚也有我》中,早就谈到即使是在伊甸园中,死亡也是如影随形。画面中,陈子君描绘了五彩缤纷的色块,它们像是生命的乐章般闪烁其间,然而那些近乎沉默不语的青年,则更接近人类文明的本来形态。这是一个戏剧性的瞬间,青年和马儿们像是从迷雾中来又将走向虚空中去,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难以尽言。
(浓缩的形容词作品一部分)隐藏的 布上油画 80×60cm 2023年 陈子君
陈子君在创作自述中谈到,她事实上在泼洒了颜料后就在等待视觉形象的自由生长,这是一个相当缓慢的过程,是在不断发现和再发现的逻辑中形成最终画面的。陈子君也从来没有像这件作品这样,将画面中的形象进行更充分和细腻的塑造,如果说在过去其更注重碎片、朦胧或浑沌的话,那么《走出2022》呈现的则是清晰、明朗和肯定。对陈子君而言,这也是极不寻常的新变。在过往,陈子君或者更多依赖感知作画,但是《走出2022》以及“浓缩的形容词”系列中,其画得更加主动亦更加自由。这也就意味着陈子君在创作上将会有一个新的转变,那就是从感性的抒写走向更理性的构建。这不仅是绘画语言和观念之变,更是其生命意识之变。理性和秩序,成为陈 子君创作理念的新关键词。
惊梦 布上油画 90×147cm 2009年 陈子君
纵观陈子君二十余年的艺术创作就能发现,她的艺术始终没有偏离对自我的关注,尤其是对自我情感和生命意识的关注。陈子君的绘画中有着强烈的隐喻性,因此她的艺术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寓言画的色彩。陈子君注重绘画实践过程中形成的新经验,她能从实践经验中总结新认识,也能将新认识转化为新创作。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陈子君在绘画形式语言上的新探索,她的画面中大量使用泼彩的方式作画,这与中国传统绘画的关系变得愈加紧密。尤其是我们在《走出2022》画面中看到的墨竹图像,似乎意味着陈子君在中国文人画的思想体系中也受到了新的启发,这在其2019年创作的《拾》中也有清晰地展现。应该说,陈子君在持续认识自我的过程中深化着自己的创作,在世俗生活和精神世界之间搭建起了一座愈加坚实的真善之桥。
陈子君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油画系第三工作室主任,中国油画学会理事,北京中国当代写意油画研究院研究员
“蓝以形容”陈子君个展自述(节选):
《走出2022》这幅画的创作过程比较艰辛,几乎花整整三年的时间来完成,一直画不完也走不出来。在这三年时间里,我们都在经历同一种煎熬,生命的脆弱,世界的不确定性留给每个人抹不去的创伤,世界格局和我们每个人的小宇宙之间,发生了难以形容的变化,每个人都在努力,去认知和接受这个事实,但显然绝非易事。艺术此时成为最有效的治愈方式,如同上个世纪战后的世界,尤其在欧洲,人们的内心极度焦虑和绝望,精神分析学应运而生,艺术疗愈也快速发展起来,产生了弗洛伊德、拉康和荣格等分析心理学大师,罗夏的心理测试也很有意思,我试图将真实的心理投射向画布,并在画中寻找抚平内心的答案。如何去修复和重构我们内心的创伤和极度的不安全感?如何走出2022?重建人类伊甸园成为我最想做的作品。
由21幅作品构成的组画《浓缩的形容词》,布上丙烯、油画,80×60cm×21,2023-2024年
“浓缩的形容词”表现的是我们身边最平凡、最寻常的生命体验。“卑微的”、“欢愉的”、“松弛的”、“隐藏的”、“虚无的”等等这样的形容词可以说是覆盖在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的每一段时光。它包含了一个个小小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爱恨情仇,展示出普通生活中的非凡魅力。这样的平常生活非常物质化非常脆弱,但也自带烟火气,它透视出了我们生活中的细腻与情感,体现出生活的深度与丰富。那些转瞬即逝的感受和形容,不正是我们自在走过世界的记录吗?这些平凡而重要的词句,不正是我们值得纪念和留住的画面吗?
也许在这样的当下,唯有珍惜眼前,踏实诚挚,才是最好的应对模式,组画的每一张,都是独立完整的画面和独立的感受形容。在这个系列的画中,我使用的是让画中的颜色自然生长,通过我跟画面的对话和磨合,唤醒和发现隐藏其中的形象,并与人们当下的生活感受链接起来,使得短暂普通的感受变得非凡且恒久,这其实就是我们当下的心理状态。其实这样的一组画恰好就影射了我们时代的一种心理和精神需求,投射出我们的渴望,追求,和欲望。
图、文:艺术家本人提供
编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杨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