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发生在瑞士的“协助自杀”事件，在全球范围引发新一轮对安乐死合法性的争论。

事件的起因，是备受争议的“安乐死胶囊舱”9月23日在瑞士投入使用。一名从美国远道而来的64岁女性，当天在胶囊舱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地警方接到报案后，现场没收了胶囊舱，并以“诱使、协助和教唆自杀”罪名拘留了在场相关人员。瑞士通讯社27日的消息称，除一人取保候审外，其余人员均已获释。

▎安乐死胶囊舱

瑞士是迄今为止全球唯一为外籍人士提供安乐死的国家。尽管如此，瑞士联邦公共卫生局局长伊丽莎白·鲍姆-施奈德向联邦议会国民院表示，这种按下按钮即可获得安乐死服务的胶囊舱，不符合瑞士法律规定。

安乐死合法是多年来瑞士留给世人的印象之一。从全球范围来看，安乐死当前也仅在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加拿大和西班牙等极少数国家获得合法性。在伦理、法律等领域，对安乐死的争议和激辩时至今日，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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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下按钮，5分钟后死亡 

大众所了解的“安乐死”，在瑞士被称为“协助自杀”。早在1982年，瑞士就出现世界上第一家协助自杀机构Exit。

这家瑞士最大的非营利协助自杀机构在官网上强调，“现行法律始于1942年，规定协助自杀的协助方没有获得实质性经济利益便可被视为合法。”“由Exit协助进行的医师协助自杀将确保患者在亲属陪伴下服用药物后安详、安全和有尊严地离开人世。”

从中可以一窥瑞士为安乐死所设的限制。协助自杀的协助方需出于利他目的，有第三方医师在场，全程录像；自杀方需在亲属陪伴下自行用药等。

▎瑞士首都伯尔尼。图源：新华社

但一种名为Sarco的3D打印安乐死胶囊舱，降低了这些门槛。

2021年，一家总部位于荷兰的非营利协助自杀组织表示，他们推出的这款自助式胶囊舱，能让使用者“在睡眠中平静离世”。当年，瑞士一家媒体刊登了题为《自杀胶囊舱在瑞士“通过法律审查”》的报道，引发热议。瑞士药品监督管理局随即向媒体辟谣：没有批准这一产品。

根据制造商的说明，该胶囊舱能容纳一人。启动后，使用者按下按钮，胶囊就会释放氮气，空气中的氧气浓度在不到30秒内从21%降至0.05%。由此，使用者会因缺氧陷入昏迷，并在约五分钟后“毫无痛苦地”死亡。用户需承担18瑞士法郎（约合人民币150元）的液氮成本。

去年夏天，该组织宣布胶囊舱将于今年在瑞士投入使用。瑞士多个州的检察官办公室相继宣称，倘若发现有人在其管辖范围内使用这种胶囊舱，他们将提起刑事诉讼。为该组织服务的律师则声称，安乐死胶囊舱符合瑞士法律规定。

▎投放安乐死胶囊舱的森林小屋

根据瑞士媒体报道，胶囊舱开发者、澳大利亚医生菲利普·尼茨克通过视频连线见证了首位使用者的死亡过程。他表示，这名美国女性在两分钟内失去意识、5分钟内离世，一切按预期进行。

这名女子患有严重的免疫系统疾病，常年忍受剧烈疼痛。尼茨克称，她事先通过了精神健康评估，在进入胶囊舱前留下了一份结束生命的声明，并得到两个儿子的支持。

▎胶囊舱开发者菲利普·尼茨克

尽管有上述声明和准备，安乐死胶囊舱的首次使用仍然引发巨大争议。

沙夫豪森州检察官办公室以“诱导、协助和教唆自杀”罪名对涉事人员提起刑事诉讼。尼茨克称，该组织一名董事、两名瑞士律师和一名荷兰记者当场被拘留。对此，沙夫豪森州检察官拒绝证实这一消息。

警方指出，胶囊舱中安乐死的实施过程，细究起来问题重重。例如，现场没有医疗人员监督；该女性两个儿子也没有在她身边陪伴。

瑞士联邦公共卫生局局长伊丽莎白23日向联邦议会国民院表示，该胶囊舱不符合瑞士产品安全法规的要求，不能投放市场；胶囊舱在协助自杀过程中使用了氮气，不符合瑞士化学产品法。

安乐死胶囊舱也引发瑞士协助自杀机构的反对。一家机构认为，在瑞士，每一起“协助自杀”案例都会上报当地政府，由警察、法医和检察官进行核查。胶囊舱的出现让严苛的审核大大弱化，其造型和相关宣传甚至在“美化自杀”。

▎安乐死胶囊舱

国际上通常将“安乐死”方式分为三种，其中包括主动安乐死和被动安乐死。前者是通过注射等方式主动为病人结束生命；后者则是停止疗程，让病患自然死亡。第三种即上面提到的协助自杀，由病人自主决定是否喝下致命药物、或是按下含致命药物的点滴开关。

当前，全球仅有少数几个国家和地区在法律上允许安乐死或协助自杀，包括荷兰、瑞士、比利时、卢森堡、哥伦比亚、加拿大、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州，以及美国的9个州和首都华盛顿特区等。

这些国家和地区对安乐死的具体做法，也存在诸多规定和限制。

▎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

在瑞士，医生通过注射等方式主动为病患结束生命是违法的。法律允许的情况，是在病患的要求下，由医生提供药物，病人自行完成死亡行为。

荷兰、比利时则允许主动安乐死，即在能证明患者承受病痛煎熬并于知情状态做出死亡选择的条件下，允许医生对病人实施安乐死。

2014年，比利时修改安乐死法律，成为全球唯一允许任何年龄终末期病童安乐死的国家，前提是病人尚有意识且能够作出理性抉择。安乐死的要求须由未成年人提出，经过医生团队和独立精神病学家或心理学家研究，同时须得到父母同意。荷兰也允许终末期病童安乐死，不过年龄必须超过12岁。

▎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图源：新华社

相较于个别国家的尝试，绝大多数国家对安乐死持审慎态度。一旦审核和监管不严，就极可能被滥用，引来一系列伦理问题和法律风险。

即使是瑞士，考虑到“自杀责任”认定问题，寻求死亡的人也必须自行服药，让整个过程看上去是“自杀”而不是“谋杀”。让人自行进入并完成安乐死的胶囊舱，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

瑞士是当前全球唯一为外籍人士执行安乐死的国家。外籍人士想要在瑞士实现安乐死，需要申请人先缴费成为安乐死机构的会员，随后机构进行个人访谈。会员须年满18岁、罹患绝症只剩下3-6个月生命，通过提交病历资料进行审核。经过严格的医疗和心理评估，到最后一步仍坚持的申请人，才可以进行安乐死。

即便有这样的审核机制，瑞士长久以来也被批评为是在开发“自杀旅游业”，是全球的“自杀中心”。

▎瑞士首都伯尔尼。图源：新华社

一直以来，法律界人士认为瑞士有关协助自杀的法律规定并不明晰。例如，自杀是否真正出于“自愿”，亲属和协助自杀的第三方是否存在诱导和怂恿行为，强化了求死者的死亡意愿？许多模糊地带事后往往难以复盘。

更何况此次，可以3D打印并自行组装的胶囊舱，提供的是一种不依赖药物、无医疗人员监督、没有后悔机制的死亡工具。本就争议难消的安乐死实践，开启充满更多风险的下一步。一个细思极恐的“魔盒”，似乎正在打开。

参考资料：
新民晚报、中国新闻周刊、新华社相关报道
瑞士通讯社、新苏黎世报、瑞士广播电视集团、英国广播公司相关报道

广州日报媒重点实验室出品
文/林传凌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苏琬茜、林传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