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选择在迷宫里等待救援，有的人选择自己走出迷雾。

出口在哪里？静静、Karen、崔崔、毛毛和Rachel，决定自救。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艺术的方式。当艺术、艺术疗愈和心理学相遇，当他们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找到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找到表达自己的方法，找到直面自己的勇气，他们开始迈出改变的第一步。

其实，艺术只是一种手段，解救自己的是艺术唤醒的内心的力量。

他们是面临不同困境的个体，也是现代都市中不同个体的缩影。他们的故事，不需要对号入座，但也许能给陷入迷茫与不确定的人们带来一点希望。 

生命力学院艺术节开幕式。

| 困境：“这难道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吗？”

在外人看来，静静和Karen过的是令人艳羡的“成功人生”。年纪轻轻的她们已经各自拥有一份稳定和体面的工作，衣食无忧，无须为几斗米折腰。但她们却焦虑不安，郁郁不欢。

作为大企业的产品经理，静静每天都坐在办公室，面对电脑，忙忙碌碌地过着一天又一天。这样的生活无聊且枯燥，稳定却无趣，一眼便能望得到头。“我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静静说。

Karen大学毕业以后便顺从父母的意愿，从事档案管理的工作，而实际上她一直想成为一名中医医生。

不管是静静，还是Karen，都觉得自己是困在围墙里的鸟，飞不起来，困住她们的是外人看起来很羡慕的“好工作”“听话懂事”。她们都希望拥有勇气去解决自己生活中的无目标、无意义，但苦于不知如何下手，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过于不知足。既担心跳出舒适圈，面临生存危机，又厌倦当下的生存环境，囿于现状，徘徊不前，无力改变。

Karen的作品。

与“成功上岸”的静静和Karen不同，年纪较小的崔崔看起来是典型的“失败案例”。大学毕业后，他担心本科学历不好就业，希望考上研究生，在快速发展的社会中有更多的选择机会，但努力了两年也没有成功“上岸”。第三年，他决定就业，进入了一家游戏公司工作，期望在那里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但现实往往与想象有所出入，当爱好变成了日复一日的工作任务，那种枯燥和无聊感便悄然而至。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对每天机械式的打卡上班感到厌倦，仿佛自己成了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就在此时，他被告知他可能会被调到另一个项目，他下定决心，如果被调走，就选择辞职。也正好在那个时候，恋爱对象和他分手了，加上父亲对他超强的掌控欲，他感到痛苦、迷茫与不安，开始思考人生的“出口”和“爱”的议题。

崔崔的作品。

崔崔并不是第一个人想要在亲密关系中寻找答案的人。除了现实生活的竞争和磨损，来自原生家庭的创伤和影响更成为许多人停滞不前或陷入困境的原因，而深陷其中仍能执着探索自我的，需要怀揣着巨大的勇气，毛毛便是其中一位。

每当毛毛回忆童年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一个场景——幼小的自己被妈妈丢在二楼的床上，四周寂静无声，孤独和无助的感觉深入骨髓，这样的过去至今仍影响着她的性格和价值观。长大后，毛毛顺从父母的意志，顺从社会评价标准，成为一名教师。当人人都夸她有了一份工作，她却只感觉到麻木。她的人生轨迹似乎被“为你好”定型了。而Rachel也和自己的原生家庭有着很深的情感纠缠，复杂又矛盾，迷惑但无解。 

崔崔的作品。

| 转折：在创作中观察自我生发勇气

生活日复一日、一成不变，感受到内心危机四伏，他们逐渐体会不到意义和色彩。如何才能鼓起勇气，生发改变的力量？他们都需要一个转机。

不同的因缘际会，他们从分叉的人生路上汇聚到生命力学院。

生命力学院是艺术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艺术学院教师吴超和先生夏维伦发起的跨学科实验项目。10年来，他们不断突破学科的边界，融合艺术创作、艺术疗愈、心理实验和心性实践，以“提升人的意识，共创精神家园”为宗旨，带领一批批成员探索自我、走向成长。这个实验项目尝试唤醒人人天赋艺术性，生成有生命力的意识生态，共创都市中的精神活动空间。

进入生命力学院之后，Karen便开始接触艺术疗愈的理论和方法，从零出发，学习艺术创作。在这个过程中，她越是描绘，越是创作，越是观察自身，越觉得不忿与可惜，“为什么人要把时光浪费在自己所不热爱的事业上？”

崔崔的作品。

吴超的一段话给到她启发，“人生并非只有一条路，也并非是一条高速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自己的道路。有时候，你也可以不用走主干道，乡间小路也许能遇见更好的风景，能更快地到达目的地”。多次跟两位老师讨论后，Karen突然生发出勇敢，决定“出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她毅然辞职，进入一家中医馆成为一名老中医的学徒。

静静也有很大的转变。一开始，静静确实是一个很安静、腼腆和害羞的女孩子，安静地上课，不主动与其他成员讨论或与导师交流，但随着课程的推进，她在老师们的鼓励下融入团体，在与他人的互动中打开自我。渐渐地，她也打开心扉，学会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为了生命力学院一年一度的共创艺术节，她创作了一只无法飞翔的鸟。

在创作的过程中，静静其实经历了许多纠结和困惑：不知道怎么选择材料，不知道如何将鸟头立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使用木锯……一开始她习惯性地否定自己、焦虑不安，但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她已经学会了沟通交流、寻求帮助。

静静的作品。

在老师的指导和成员们的鼓励下，她开始放松下来，找到了适合的材料，耐心地用一针一线地编织鸟头，一点一点地将棉花塞在鸟的身体，一个一个地搭建装置来装饰鸟的身体，在一体两面的设计中、在光明面和阴影面中找到平衡和掌控自我的方法。在吴超看来，静静足够勇敢、准确地表达了自我，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崔崔也开始“挑战自我”。

首先他挑战的是自己的认知。当他意识到，人生有无限的可能性，也并没有所谓的“岸”，他不必回头，不必在漩涡里挣扎，寻求“上岸”，他终于明白了，只要一直向前走，做自己喜欢的事，便是不负时光。

在艺术的世界里获得的认知并没有让他沉溺在艺术里，他思考着应该去探索更大的社会空间，体验体力劳动，于是，他决定到一家火锅连锁店做服务生。这个决定在很多人眼中不可思议、“离经叛道”，会令家人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然而，他希望在这里看到社会更丰富的层面，他把这看成自己丰富自我人格的阶段。做出决定之前，吴超提点他“可以把这一个探索当作一个艺术实验项目来对待”。

静静的作品。

他通过这个窗口观察人，看到了人生和社会的多样性。每一天上班的12个小时里，他在火锅店做服务、跳舞，同时观察，晚上拖着“不是自己的腿”回到六人宿舍后，其他同事都在刷屏玩手机，他一边听哲学课、一边做笔记，半年里看了大量的哲学书。

与此同时，Rachel开始解读自己的梦境。她意识到，不断在梦中逃跑，其实是她内心想要走出原生家庭的影响。原生家庭使她变得胆小怕事、不敢轻易尝试新事物，而她要跟自己和过去对抗。每当害怕做某件事时，她都会告诉自己，那只是头脑中的一个观念，不必害怕。这样的自我训练中，她的梦境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在梦中，她不再一味地逃跑，而是停下来质问追逐的人。自那以后，她发现自己离恐惧越来越远了，越来越能正视自己过往的经历。

在这个梦后，她画了一幅黑森林。一开始，她只能给梦中的自己画一个逃跑的通道，但神奇的是，画到一半时，她突然意识到这片黑森林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于是，她在画作的右下角画了一个烤鱼的场景，她觉得这预示着自己开始接纳和拥抱人生的阴暗面。

毛毛的作品。

毛毛的梦却总是光怪陆离。进入学院以后，她开始记录与解析自己的梦境，并发现梦境给了自己很多启示。她发现，自己的梦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关于母亲的，另一部分是关于她对外界环境的感受。通过记载梦境与创作自己的“人生包裹”，她能感受到，在心里，母亲逐渐从控制她的状态转变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她自己也逐渐成为一个更加独立的个体。

| 不是结果：改变并不是终点

在做出改变之后，他们走上了自己想要的人生路吗？

Karen十分迅速地做出了辞职的决定，并闪电般地办好了离职手续。吴超知道后非常着急——她虽然鼓励学生去追求自己真正喜爱的事情，督促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完善自己的人格，但她并不赞成他们抛下一切去追求理想：“因为现实往往是残忍的，很多时候人们会美化自己从未走过的道路，然后余生都在懊悔。”另外的那条路一定适合自己吗？谁也不知道。

Karen如吴超所担忧的碰了壁。在做学徒的过程中，她发现选择的拍打并不适合自己，而且中医需要漫长的学习。在重新陷入迷茫后，她更经常回到生命力学院画画，学院给到她很大的支持。在吴超的劝导下，她找到了另一份档案的工作，闲余时间用于攻读中医。然而，当被问及是否后悔的时候，她却觉得过去的尝试是值得的：“如果不走出这步，没有这么全身心地投入过，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另一条人生路是怎样的。”

毛毛的作品。

如今，静静已然完全打开心扉，积极地与大家交流，也更加能说会道了，她正在主动地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她也没有以前那么焦虑了，每天下班后，她都会回家画画，周末则去上课，这让她觉得生活开始有了“奔头”。同时，她也不再一味地注重结果，而忽略过程中那些美妙的体验，不再否定自己，不再内耗，而是选择重新相信自己。她明白人生如同手中的作品，所有的状态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每当面临困境时，换一个视角就能看到新的可能性。”她自信说道。

崔崔在连锁火锅店做了六个月的服务生，赚到了设定的目标金额后，便毅然决然地辞职。本来打算把这笔钱用于和朋友一起旅游，但如今他改变了想法。在打工过程中与他人产生联系，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看到人们在或多彩、或艰苦的人生路上依然积极乐观，他觉得自己要对生活呈上最大的敬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Rachel的作品。

他理解了生活，学习如何拥抱生活，领悟了什么是爱，学会如何表达爱。他的内心生发出坚定而又安稳的力量，不再不安。因为自己的改变，他也明显感觉到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发生了转变，他们越来越成为两个自由的个体，彼此间却有了更多的情感和信任的链接。如今，他在大山里的生态农场做义工，继续实践人生。“把人生当作一场艺术实验来实践，而不是完成一个不断通关打怪的任务，当然能获得不一样的养分。”吴超说。

Rachel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看到父亲在做饭，那个场景让她感到特别温馨。那是她第一次在梦中看到父亲如此平和的一面。在那个梦里，她觉得自己和过去和解了，不再被那片黑森林束缚，她决定要走出这个困扰自己十年的黑森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毛毛的作品。

毛毛也做了一个特别的梦，梦里，她以一个死亡者的身份出现，一一跟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在这个梦里，她突然释怀了，人生除了生死，再无大事，于是，她写下了“生死不过一顿饭”这样的文字：生和死只是芸芸众生每日必吃的一顿饭，所以不必对生活有着深仇大恨，乐观一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对话】艺术作为方法，能去到头脑未能达到的部分

记者：在生命力学院，艺术是怎样的存在？

吴超：在这里，艺术的目的不是作品，而是借助艺术重塑人生。

我们的普遍性工作原理是以艺术为方法，帮助每个人发现自己的独特性，发现作为生命，当下处于什么状况，真实认知自我。这些发现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会慢慢呈现出来。

如果没有经过一定意识的、心灵的工作，人认知的是自己的“拥有物”，比如工作、社会身份这些外在的部分。一旦外在有风吹草动的时候，就会产生自我不确定感、虚无感，情绪很容易被裹挟，容易被外界的评价所影响。

在静静、Karen、崔崔、毛毛和Rachel的故事里，就显露出主人公因为从小缺乏真实自我建设而受到的影响：一直听从外界来选择职业和人生，等到一定的年龄时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并不是自己喜欢和选择的，会受到很大的冲击，生命产生自我质疑。这是大家的起点。 

Rachel的作品。

记者：艺术是怎么发生作用的？

吴超：以艺术为方法，第一步就是充分认可和欣赏自我，找到忘记的自我。

这在Karen的身上很明显地显现。Karen特别内向、像个小男孩，就像是“还未曾绽放的花朵”。尽管从未学过绘画，但她的绘画独具个性。当自己的创作被鼓励、被欣赏，Karen的自我个性逐步苏醒，意识到原来自己具有能量和创造性，从而反思面对被安排好的一切，自己是否要顺从，还是要尝试探索另一条路。在她的艺术作品中，这些冲突和感受被反复呈现和讨论，引发她不停聆听内心的声音，直到这个声音不断强烈到超过过去的声音。

发现自我，并不是否定过去，也不是抛弃过去的生活，而是凝聚自己的力量，处理心理冲突，平稳走下去，并开发思考和思辨能力。这就是我们一直强调的“艺术精神生活化”，希望运用艺术方法，把自由、勇敢、想象力和创造性落地到生活里，成为生活的承托。

我们既要尊重感性，也要尊重理性，因为艺术并不完全是感性的，不是浪漫不切实际的，而是要更好应用理性思维和批判思维。 

记者：这个过程是怎么实现的？你在其中以什么角色出现？

吴超：在生命力学院，艺术的路径是“感知—调适和对话—对外表达—产生碰撞、吸纳、借鉴”，在这样的过程中，艺术能达到“头脑未能到达的部分”，也就是自我认知层面很难达到的地方，帮助人们进行自我塑造。

在这个过程，我向成员们提问题，让他们思考、看到问题；教给他们方法，让他们学习结合自己的状态，成为自己的方法；在恰当的时候引导他们，成为承托他们的力量。

艺术节开幕式大合照。

记者：你为何一直强调这是一个艺术实验项目？

吴超：作为一个艺术实验项目，意味着它的开放性，使用各种专业方法，创造性的回应现实问题。专业者、成员、方法在一起产生新的生态、新的可能。比如怎么产生人的交流、美的关系，产生生命之间的互相滋养。

这么多年来，我在这里看到大家结伴、互相扶持，有结伴考研的，有职业转向的同路人，妈妈们之间在育儿上的互相支持，有的一起运动、爬山......

我们需要认识到，每个人的意识都有片面性，需要形成群体，互相吸纳来改善这种片面。彼此之间形成一个有机的生态，进而在这个生态里等到完善、成长。 

广州日报新花城 民生频道出品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林琳 实习生：江欣怡

图/Karen，静静、毛毛、Rachel、崔崔提供

编辑/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苏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