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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 | 在广州,有这样一条街
2024-05-15 22:27:17
广州日报新花城


充满烟火气的广州老街  @视觉中国

从川流不息的东西向主干道一拐,转进一条小街。

小街不长也不短,骑着双杠自行车叫卖的小贩从街头骑到街尾,刚好把自己的商品报一遍。从南往北,一直往下走到尽头就是江边,因此小街一段叫上渡路,另一段叫下渡路。没认真考证过,但猜想从前江边是有过一个渡头的,因为名字和地理位置都不难让人联想起一幅河渡图:各式的人脚步匆匆经过这条路赶往江边的渡头,船家大声吆喝:“渡河上船啰……”若是渡船尚未开,或许还赶得上在渡头的小店先吃一碗艇仔粥。

这条街上的房子不高不矮,以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建造的为主,外墙大多贴着灰绿的碎石花,显得街道不新不旧的。街头有地铁站,头尾各有一个公交站,往市内各处去的交通足够了。街两旁是老榕树,夏天,日头经过重重绿荫的过滤,只有星星点点投射在地上,人在树下走很是惬意。街中段有个小区,以前是船厂职工宿舍,门口歪着一棵要两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树荫几乎遮蔽了半个小区。春天换叶子,底下是一地的金黄落叶,上面是一树的娇绿嫩芽,是独属于南方的一道奇景。

我就住在这个小区里。

小区门口有间士多,老板在树底下摆一张矮桌,几张小凳,成天在树下煮水喝茶,下棋聊天。有人要买东西,他才懒洋洋地放下茶杯,起身招呼——如今电子支付普及,老板都懒得起身了,有人要买东西,他只应一声“自己拿,扫码付款”,眼珠子“粘”在棋盘上。

有个上门收废品的湖南阿姨也常年坐在树下。她手脚麻利,等钱货交割好快踏出门口了,她还会好似“突然想起来”一样交代你一句:“我老公做搬家的,你要是搬家,记得找我们啊。”可见,这家是租户还是业主,阿姨早已心里有数。小区门口还有帮人找房子的江西大婶,傍晚才出来卖自家做的粽子、糯米鸡的本地阿姨,给人修鞋补伞换拉链的河南大叔都在这大树底下等生意。

再往下走,是一个小小的街心广场。几棵假棕榈树,大片的空地,这里略显简陋,却是这条街人流会集之处。树下的水泥基座被坐得锃亮。退休的大爷在这里下棋,买完菜的大妈在这里聊着天顺手就把菜心择干净了;送快递的小哥在这里歇歇脚,打开盒饭狼吞虎咽;年轻的妈妈带着宝宝来这里晒太阳……傍晚时分,这里迎来一天里人声鼎沸的高潮。放学的学生像漫过沙滩的潮水带来更大的喧闹,更兴奋的莫过于几家做学生生意的文具店、奶茶店和玩具店的老板,一扫慵懒,干劲十足地忙碌。再晚一点,下了班的白领也会经过这里,回到各自的家。整条街溢满了林鸟归巢的兴奋喧闹。这条街就像鸟巢一样,早晨放出去一波觅食的鸟儿,黄昏时分再敞开胸怀拥抱奔波了一天的倦鸟。

城以美食闻名,这条街就像这座城里其他街巷一样,食肆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布拉肠、煲仔饭、烧腊快餐、港式茶餐厅、便利店车仔面、兰州拉面、东北水饺、烧烤、麻辣烫……街尾还有一家比萨店。

很多上班族爱在“大塘烧鹅”解决晚饭。烧腊快餐只是搭便车,这家店主要卖外带烧味,这条街的街坊都爱来“斩料”。

“老板,订只乳猪。”这是清明要扫墓祭祖。

“要豉油鸡,半只就够了,家里还有粽子。”这是端午要赛龙舟。

“半只烧鹅,要烧鹅汁,我个孙要回来。”这是中秋团圆饭。

“一只白切鸡,多点姜葱。”这是冬至大过年。

我住在船厂宿舍时,对面是个阿婆,为人极热心,见我日日来去匆忙,极少开伙,终于有一日逮着一同上楼的机会对我“说教”一番:“后生仔唔好成日食外面嘀快餐,又贵又无营养,得闲煲嘀汤水润下啦,好简单着嘛,买条排骨,一个红萝卜,一条粟米,半个青萝卜,洗干净放电饭煲炖个半钟就有得饮,几容易……”

不好辜负阿婆的关照,于是无事的周末就逛起了菜市场。食材买回来,照阿婆说的洗洗切切下了锅,果然煲得一锅清甜的青红萝卜玉米排骨汤。

有朋友自远方来,就请他们到“品汤居”吃饭。这家店门面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家老字号。无论何时经过,都会见到大批的食客坐在门口,一边耐心地等位一边看着伙计坐在小山似的生蚝堆前用小刀开壳。

吃完饭,沿着街往下走,就到了江边。黄昏尚未落幕,已经有许多散步的人了,互相扶持的老夫妇,推着婴儿车的青年夫妇,牵着爱宠的年轻女性,踩着轮滑的少年,蹒跚学步的孩童……一艘珠江夜游船带着炫目的流光溢彩缓缓驶向远处的广州大桥。这座城的繁华与广大,足以安放每一个漂泊的心灵。若你回头,望见身后的小街,从南到北坦然地、不卑不亢地横着,心就更定了,走回小街上,在消夜的嘈杂里安稳地睡去。

这两年小街也有些变化,车站边原本有家没招牌的店,常年穿着拖鞋的老板就在店门口炒粉,半条街都能听见锅的哐哐响,让人忍不住中午去吃一碟“炒牛河”——老食客就叫他“牛河陈”——前年关门了;街尾那家“坚记”,一直坚持用大竹竿做传统正宗的竹升面,去年结业了。小街里陆续开起了一些光鲜亮丽的店铺,卖奶茶、咖啡、三明治之类的轻食。

我在这条街住了五年,搬过几次,不是从街这边搬到那边,就是从这个小区换到另一个小区,始终舍不得离开这条街。去年终于还是搬离了,但还是想念这条街上的一切。真想回去走一走啊,夏天在树荫下喝一瓶冰冰凉的汽水,冬天就坐在小店里吃一个热腾腾的煲仔饭。

岁月如珠江水缓缓漫过这条街,这里的生活平淡世俗,波澜不惊的外表却包裹着一个柔韧的不易打碎的内核,一如水流过去后留在河床的石头。 

作者:杨晓霞

来源:广州日报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 刘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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