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忙的香港上環，如果你邁入了文華里，可以將腳步慢下來。這條400米的小巷是香港著名的印章一條街，十餘家雕刻印章的鋪子坐落在一條不寬的巷子裏。慢下腳步，側耳細聽，或許你能聽到刻刀與石頭摩擦的「滋滋」聲。聲音連綿不絕，容易將人的思緒帶回數千年前的中華歷史上。

印章雕刻技藝興盛於我國商代。如今，其被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料庫。 

記者在一家叫作半閒山館的鋪子前停下了腳步。鋪子的主人叫吳錦泉，61歲的他經歷過20世紀七八十年代印章雕刻最興盛的時期，也經歷了如今門可羅雀的市場淡季。45年，一筆一畫，一刀一刻，他與同為嶺南派的廣州印章雕刻師傅交流，收徒授課，不斷傳承着這門中華傳統技藝。

半閒山館館主吳錦泉

功夫都在下刀雕刻之前 

吳錦泉的鋪子面積不大，只有近兩平方米，三面牆都放滿了師傅的得意之作，店鋪面向顧客敞開一個展示櫃，上面放置了待選的石料。在繁華的鬧市當中，這家鋪子當然不起眼，但吳錦泉的作品可能很多市民都見過，那便是渣打銀行2010年版100港元紙幣上的十五疊篆書印章。吳錦泉用了我國宋代的官印字體設計了「渣打銀行」四字，筆畫摺疊堆曲，均勻對稱，極具傳統美感和特色。 

印章雕刻糅合了書法、刀工、構圖設計等多種技藝。在吳錦泉看來，印章雕刻的大部分功夫都在下刀之前。「雕刻之前的設計是最重要的。」他舉了個例子，比如有些字筆畫多，有些筆畫少，就要左右上下挪讓。而設計需要隨着時代的發展不斷更新、升級。這就需要長期浸潤在這個行業里，也需要吸收其他書法藝術門類的知識。

吳錦泉感嘆道，現在的年輕人對印章雕刻技藝的認知淺，以為雕刻印章就是雕印章，殊不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乃是相通的，雕印章可以是雕印章，也可以是寫書法、畫畫、製作陶瓷，甚至在食物上雕花等。 

16歲，吳錦泉開始在澳門跟着老師傅學習印章雕刻。他說，最開始是「偷師」，在雕刻印章的店鋪裏邊幹活邊看師傅雕刻，收工後自己練習。20世紀七八十年代正是圖章雕刻興盛的時候，店裏不愁生意。耳濡目染之下，吳錦泉很快就上手。

回想學藝的歷程，吳錦泉說沒有太多艱辛，師傅也並非嚴師，師傅常對他說：「崩錯爛是正常，雕得好才是意外」。正是師傅的寬容和吳錦泉自身的勤奮，讓吳錦泉不到一年便出師了。

吳師傅在雕刻印章

鬧市裏的印章雕刻一條街

20世紀上旬，香港的印章文化頗為興盛。印章幾乎是市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簽契約、文書往來、賬目等都需要蓋章。文華里便是從20世紀二三十年代發展起來的印章街。

20世紀六七十年代，香港印章行業走到了頂峰期。除了上環，旺角、佐敦、灣仔等地都開設了很多印章檔，手藝人聚集在九龍、深水埗大南街和南昌街，顧客多是周邊商店的老闆。到了20世紀八十年代，隨着機械製作原子印和電腦印章製作的出現，傳統的手工印章行業才開始逐漸走下坡路。也正是這個時期，吳錦泉從澳門來到了香港，走進了文華里。

吳錦泉回憶，他來到文華里時，這裏的印章檔口仍然生意火爆。最初是流動的檔口，一輛鐵製的車，白天推出到巷子裏營業，晚上收工就推回家。往往白天接了訂單，現場做不完，晚上回家還要挑燈加班。

後來，香港對小攤販進行安全整治，就修建了簡易但固定的小鋪子，當時對鋪子的尺寸並無明確規定。又過了一段時間，改良成如今每家大小都差不多的小鋪。十餘家鋪子藏於小巷裏，構成了與繁忙香港截然不同的一面。

隨着時間的推移，機械製作終究對手工製作帶來巨大衝擊。和很多堅持傳統技藝的手藝人一樣，見過了每日顧客排着隊下單的吳錦泉，也面臨着門可羅雀的境況。

吳錦泉說，如今的消費群體一般是藝術家或是對這門藝術感興趣的遊客。在採訪期間，一位來自美國的客人前來取他預訂的兩方印章。這位客人來香港旅遊，對印章雕刻這項中華文化很感興趣，他為兩個兒子分別定製了一方印章，石料上帶有兒子所屬的生肖裝飾，而印章的文字則是用篆書雕刻了兒子的中文名字。試蓋了第一個紅印後，他說：「中國文化，很棒，很有意思。」

幾乎沒有兩方一模一樣的印章

在採訪期間，吳錦泉為顧客設計起了名字。他考慮到顧客的名字有三個字，而姓氏筆畫較少，名字的筆畫較複雜，姓氏佔用的位置就偏窄，整體的字則選擇了較為幼細的筆畫。先在紙上畫出了模樣，讓顧客選擇。

設計的樣式得到顧客的認可之後，吳錦泉就將石料在砂紙上磨光滑，之後用黑色筆在石料上畫出設計，「滋滋」的摩擦聲再次響起，思緒又隨着匠人的刻刀飄回到歷史之中。

期間，記者問他，「錯了怎麼辦？」他笑笑，還是那句話，「崩錯爛是正常，雕得好才是意外」。他又補充道，手工印章最珍貴之處就在於每一方都是與眾不同的，雕刻師傅的性格、經歷和心情都會影響最終印章的模樣，所以幾乎沒有兩方一模一樣的印章。印章雕好了，吳錦泉還在其四條邊上輕輕敲出崩缺，製造缺陷。

從16歲到61歲，期間經歷了45年春秋。談及為什麼堅持傳承這門手藝，吳錦泉表示有生計的無奈，也有數十年對這門中華傳統技藝的感情。時至今日，他仍不斷學習新的知識，也與同為嶺南派的廣州印章雕刻師傅交流，還收徒授課，堅守在這一方小鋪里，在這方寸的石料中，傳承着這項中華傳統文化。

文/廣州日報港澳記者站記者：何鑽瑩、曾毅
圖/廣州日報港澳記者站記者：石忠情
視頻/廣州日報港澳記者站記者：石忠情、何鑽瑩
廣州日報新花城編輯：葉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