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岁的约翰·巴尼特为全球最大的飞机制造商波音工作了32年。2017年因健康原因退休后，他加入了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的“AIR 21吹哨人保护计划”。
这一制度，旨在保护那些举报飞机制造商违反航空安全规定的员工。巴尼特举报的，正是生产和安检中存在诸多漏洞的波音公司。
▎吹哨人约翰·巴尼特。
过去几年，巴尼特不断向媒体爆料，波音方面则对巴尼特提起了诽谤诉讼。
直到3月9日这一天，本应接受波音律师交叉质询的巴尼特迟迟没有现身。随后，警方发现巴尼特在自己的车内头部中枪而亡。当地验尸官办公室表示，巴尼特似乎死于“一处自残性枪伤”。
吹哨人巴尼特的意外身亡，正值波音因近期事故频出接受监管部门密集调查之时。
▎波音公司。图源：央视新闻
巴尼特的律师认为，巴尼特精神状态一直很好，没有自杀倾向，他是因曝光波音客机严重的安全问题而遭到报复的。巴尼特的密友向媒体透露，巴尼特生前跟她说过：“如果我出事，我肯定不是自杀。”
一石激起千层浪。深陷航空安全事故风波的波音公司，再度被推上全球舆论的风口浪尖。
— 1 —
“安全重于一切”？
美国南卡莱罗纳州的北查尔斯顿市，是一座人口稠密的小城。这里坐落着波音公司大型组装工厂。
自2010年起，巴尼特就在北查尔斯顿工厂担任质控经理。到这里不久他却发现，波音急于让新飞机下线，导致工人装配过程仓促而混乱。工人们甚至从废料箱取出不合格的零部件安装到飞机上。
▎波音位于北查尔斯顿的工厂。图源：波音官网
巴尼特还揭露，波音客机上的紧急供氧系统存在严重问题，故障率高达25%。
“所有由北查尔斯顿出厂的客机，没有一架我敢签名保证能安全适飞。”巴尼特说，自己曾把问题汇报给管理层，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近网上流传的波音组装车间一些员工吸毒成瘾的视频，拍摄地也是北查尔斯顿工厂。只不过，这是半岛电视台早在2014年暗访拍摄的纪录片。
对于巴尼特的指控和半岛电视台的纪录片，波音公司早已矢口否认，坚称所有波音飞机符合最高安全和质量标准。波音公司官网上，也一直挂着“安全重于一切”这样一句承诺。
▎图源：波音官网
然而，波音飞机近年来接二连三的事故，不断佐证巴尼特当年的爆料恐非虚言。今年以来，波音客机已经发生十余次故障或紧急状况。
仅3月上半月，波音就曝出6起安全事故。出现的问题五花八门，包括机身少了一块外部面板、机械故障、飞机侧翻并冲出跑道、起飞时轮胎掉落、引擎起火等。
▎3月8日，一架波音737 MAX客机在休斯敦降落时冲出跑道。图源：新华社
3月11日，智利拉塔姆航空公司一架从澳大利亚悉尼飞往新西兰奥克兰的波音787-9客机，因出现“技术故障”，在飞行途中急降。飞机剧烈俯冲导致乘客撞上机舱顶，造成至少50人受伤。
▎乘客讲述3月11日波音客机飞行途中剧烈颠簸的惊魂一刻。图源：央视新闻
如果把日历再往前翻，今年前两个月，波音客机还因机翼受损、驾驶舱玻璃出现裂痕、应急舱门脱落等事故，紧急迫降。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的专机，也未能幸免。1月17日，布林肯从瑞士启程返回美国。他在登上专机后不久，就被通知飞机发生氧气泄漏故障，被迫下机。
还有离谱的737 Max舱门掉落。1月5日，美国阿拉斯加航空公司一架航班起飞几分钟后，在约4877米的高空中，机身部分发生爆炸，飞机左侧中后部的应急舱门突然脱落，最终紧急迫降。
▎“掉门”的波音客机。图源：央视新闻
— 2 —
面对调查“挤牙膏”
波音客机这起空中“掉门”事故，是本轮“波音危机”的起点。巴尼特1月在接受采访时说，发生这样的事故他并不意外。
从事后阿拉斯加航空公司内部检查结果来看，“掉门”事故不像是偶发，恰好暴露出波音严重的质量控制问题。检查结果显示，隶属该航司的部分波音737 MAX客机上都发现了松动部件，而这些客机是在不同时间生产和交付的。
美国司法部和美国联邦航空局也介入调查。其中，联邦航空局对波音737 MAX机型的制造过程展开了为期6周的审查。
就在巴尼特被确认死亡的当天，美国媒体披露了审查结果，在89项审查内容中，波音有33项未通过。不少问题被归类为未遵循既定制造工序、程序或操作说明。
报道中还提到一些更令人咋舌的细节，包括工人用肥皂水当机械润滑液，用酒店门卡检查舱门的密封性。
▎波音在华盛顿州伦顿的工厂。
2月28日，美国联邦航空局要求波音在90天内制定一项全面行动计划，以解决其“系统性质量控制问题”。
不过，监管机构的调查频频遇挫。
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主席珍妮弗·霍门迪13日致信国会参议院商务委员会称，对波音公司的调查进展不顺，至今未能从波音获得一些所需信息，包括一段维修作业的监控录像。
在此之前的3月6日，霍门迪曾批评波音未能配合提交调查所需的涉事机型装配员工名单和一些关键记录信息。“事发已有两个月，我们还没拿到这些信息。这太荒谬了。”
但霍门迪发表批评言论后不久，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几个小时后就收到波音提交的员工名单。
波音面对官方调查摆出的“挤牙膏”姿态，让外界愈发怀疑其客机生产过程中是否存在更多违规问题。波音13日表示，已经努力按照规定发布信息，今后将继续以“透明方式”主动配合调查。
1月25日，华盛顿州伦顿市的波音装配车间，员工开会。图源：新华社
— 3 —
砍成本与过度外包多年
制造出最有名客机747的波音公司，曾是航空界安全和高质量的佼佼者。在波音还享有盛誉的那段历史里，公司所流行的，是精益求精的工程师文化。
故事的转折点，发生在1997年。波音这一年收购竞争对手麦道后，被后者的文化“反噬”。波音从一家工程师驱动型的制造商，逐渐成为金融驱动型的公司。
时任波音首席执行官费尔·康迪特曾表态：“波音的首要任务已不是制造一些领先于同行业的新型飞机，而是努力创造一个以稳定股价为基础的发展环境。”
▎图源：央视新闻
最让波音饱受质疑的，是它为与欧洲的飞机制造商空客的新机型竞争，未进行足够测试和验证就匆忙推出737 MAX客机。日后的飞行安全隐患，就此埋下。
据波音一名前质检经理披露，以前每班飞机生产安排约15名质检员，后来缩减到每班只保留1名质检员。
波音公司还将大量零部件生产工作外包，自己仅承担最终的组装工作，最大限度保证公司效益。据统计，像737 Max这样的飞机有50多万个零部件。波音将大部分零件生产外包给至少600家供应商。
▎新加坡航展上的波音展台。图源：新华社
飞行事故频发，波音难辞其咎。美国航空监管部门对波音的纵容，也饱受诟病。
据美媒报道，美国联邦航空局为节省经费，数十年来将部分本应由监管部门履行的飞机安全认证工作，外包给波音等飞机制造商，导致波音长期“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
政商勾结的经典操作“旋转门”，也为波音提供了保护伞。
数据显示，航空运输行业在2023年的游说资金总额超过1亿美元，1018名说客上下奔波，其中65%是曾经的政府雇员。排名第一的游说企业，正是波音。
▎波音标志。图源：新华社
波音的公关运作在政府内部的确产生了效果。
2018年10月和2019年3月，印度尼西亚狮子航空公司和埃塞俄比亚航空公司航班分别发生空难，总计346人遇难，失事飞机均为波音737 MAX客机。
空难发生后，联邦航空局迅速下令737 Max系列客机停飞。在停飞风波中，共和党议员埃斯特斯曾向联邦航空局施压，称该机构对问题机型增加的审核流程会给美国造成“负面影响”。
2020年11月，联邦航空局解除对737 MAX的飞行禁令。当时，巴尼特怀疑道，根据自己的经验，波音客机迟早还会出大事。“但愿我是错的。”他说。
▎波音737 MAX飞机。图源：新华社
3月9日上午，警方在车内发现死亡的巴尼特时，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银色手枪，手指仍扣在扳机上，右太阳穴有明显烧伤。在乘客座位，警方发现一张“类似于便条”的白色纸片，但没有透露上面的内容。
警方的后续调查仍在进行。波音公司则表示，对巴尼特的去世感到悲痛。
参考资料：
新华社、央视新闻、新京报、南风窗相关报道
纽约时报、英国广播公司、福布斯杂志、美国全国广播电台相关报道
广州日报媒重点实验室出品
统筹/党建军
文/林传凌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林传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