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参加东深供水工程建设时，我还是一个20多岁的姑娘。今年我都89岁了。”春节期间，来到位于东莞塘厦的金湖泵站，看着不远处碧波荡漾，白鹭翻飞。陈娟老人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60年前，为解香港“水荒”，数万名来自广东各地的建设者在物资和技术都匮乏的艰苦条件下，以敢让“江河倒流、高山低头”的气魄，在一年的时间里日夜奋战，建成了全长83公里、通过8级抽水将东江水提升46米的东深供水工程，让香港同胞喝上干净水、放心水。2021年，中宣部授予东江—深圳供水工程(简称“东深供水工程”)建设者群体“时代楷模”称号。由此，人们才得以知晓这一伟大工程及其背后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2024年2月，恰逢东深供水工程开工建设60周年。今年89岁的陈娟老人正是当年东深供水工程的建设者之一，因为这项工程，她和同为东深供水工程建设者的刘顺才结缘，两人成为夫妻。“为了让香港同胞能喝上清甜的东江水，我出了一份力。这工程见证了香港和广东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谊，也见证了香港与祖国母亲的血肉相连。”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陈娟说。

陈娟老人向记者回忆建设东深供水工程的往事

她为香港同胞喝上干净水出力

陈娟小时候常和外婆去香港，也亲身体会到了香港同胞生活缺水的痛苦。“当时我和外婆住在亲戚家，每天早上，很多人要排队到附近的一个公共取水点去取水，很多人为了一天能有水喝，凌晨4点钟就要搬着小板凳去排队。”陈娟说，当时她对香港缺水的原因不太了解，当她坐船到香港时，看到香港的船只到深圳取水，外婆告诉她，香港很缺水，市民每天能喝上干净的淡水很不容易。

东深供水工程是党中央为解决香港同胞饮水困难而兴建的跨流域大型调水工程。从1964年2月开始，来自珠三角地区的数万名建设者开始了艰难的“开荒”之路。

当时，陈娟听说要修建东深饮水工程，解决香港人的“水荒”，她拿起脸盆、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就坐上车出发了。“当时我是我单位的团干部，我主动申请要到工地现场去，我的想法很简单，香港同胞天天喝苦咸水，能帮助他们喝上干净的水，我有机会出一份力，我很自豪。”因为深知香港人饮水之苦，陈娟在工地上格外卖力。得知她在建设东深供水工程，一封封饱含感激之情的书信不断从香港寄来。她将信里的内容念给工地上的工友们听，大家都获得了莫大的鼓舞。

当时，农民们普遍住的是土坯房，一层有一间牲口房用来养猪或养牲口，牲口房的旁边就住人，二层楼则用来堆放杂物。陈娟当时到了农民家，实在没地方住，农户就把猪棚打扫出来，撒上一层石灰粉来消毒。猪棚蚊子太多，经常咬得她晚上无法入睡。

陈娟和丈夫刘顺才当年的结婚照

孱弱的她挑起80斤沙子不歇脚走一公里 

陈娟老人说，当时的施工条件差到我们无法想象。缺乏机械设备，工人们就手挖肩扛，连土石方、混凝土搅拌、浇筑都靠人力完成。为解决劳动力问题，从广州、东莞、惠州、深圳宝安等地共计动员上万名建设者投入施工，高峰时期投入人力2万多人，当时称为“万人大会战”。当时工程建设所需的河沙都无法充分保障，在工程建设中，经常面临“无沙可用”的境地，但工程工期紧，不能因为没有沙子可用就停下来。陈娟主动和20多名机关干部，会同20多位村民组成了挑沙队，在东莞一处有河沙的地方，将河沙清运到岸边，然后，他们采取肩挑背扛的方式，将河沙挑到施工现场。陈娟身材瘦弱，为了起带头作用，体重只有80多斤重的她，一开始她从60斤开始挑起，经过几天锻炼，逐渐可以挑起80斤的担子。为了节省时间，1公里远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她从不歇脚，累的时候，直接将扁担从一边肩膀换到另一边肩膀。一天下来，肩膀磨得全都是水泡，但第二天还得继续，她在伤口处涂上药膏，然后用布条缠住，第二天接着挑，汗渍粘在伤口上，伤口开始溃烂。“当时顾不了那么多。时间久了，伤口处破损的嫩肉也逐渐变成了老茧，堆积成厚厚的一层。”

陈娟说，工地现场不分男女，重活、累活都要干，那种战斗的激情弥漫在工地现场，虽然每天疲惫到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但大家心里都是甜的。因为当时大家都有一种“战天斗地”的豪情，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一定要让香港同胞喝上干净水。

在陈娟老人看来，东深供水工程能建成，靠的就是一股不要命的干劲。在“万人大会战”过程中，工友们吃稀饭和地瓜干，一干就是一天，流汗、流血，哪怕是遇到生命危险，大家也不曾退缩。陈娟记得，1964年秋，一场台风让施工现场暴雨如注，为了确保下午刚刚浇筑的一条管廊不要被洪水冲毁。她和工友们跳进一处基坑，冒着狂风雨，将积水往外排。但因为积水太深，她踩到了基坑中几处锋利的石块，她的腿和脚都被划开了几道口子，其中腿上被划开一道约10厘米长的口子，血流如注。工友们见她脸色苍白，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送去卫生所包扎时，伤口一共缝了20多针，并且已经开始溃烂。陈娟说，在工程建设中，很多工友付出了宝贵生命。

2023年6月28-30日，五集纪录片《水润香江》在央视中文国际频道开播。陈娟每天都守在电视前，观看这部纪录片。“这就是当年我们的生活。我们当年去修这个工程，真的是不要命。”看到纪录片中工人肩挑背扛，甚至有工人牺牲在施工现场，陈娟似乎想起了当年自己在施工现场的场景，她不禁落泪。

陈娟和丈夫刘顺才

广东人民积极支援工程建设 无私付出令人感动

“清甜的东江水能输送到香港，是一代代建设者舍生忘死换来的。”在陈娟的记忆中，工友们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为了赶工期，她和工友甚至经常直接在工地上搭起一个油毡房，睡在工地现场。

让陈娟难忘的，不仅是工友们战天斗地的豪情，还有朴实的广东人民的无私付出。建设输水管合适需要像建设高楼一样一层一层通过脚手架来保证安全。但当时连钢管脚手架都没有，所有建设项目都是由工人师傅们根据自己的经验，用木头搭建成的。建设过程中，哪里有了图纸，就先建设哪里。“在那个年代，钢铁是很宝贵的，我们也找不到钢管脚手架，只好自己动手想办法。”陈娟说，每天早上天不亮，工人们就带着干粮进山找来碗口粗的大树，砍来做木料，但到最后还是不够。后来只好向附近的百姓求助。说起建设东深工程过程中的感人故事，陈娟的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个气壮山河的时代。她说，当时很多老百姓听说工地建设需要木料，都勒紧裤腰带，咬牙支持。有一天中午，陈娟正在午休，只听见附近十多位村民喊着整齐的号子，抬着两根粗大的木料，将其抬到了工地现场。仔细打听之后才知道，这几根木料原本是准备用作生产队建设仓库，但村民们听说东深工程建设需要木料，就把村里的十多根木头捐献了出来。

“当时在农村，农民们住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土坯房，甚至有村民把打算给儿子建新房娶媳妇做横梁用的木料也捐献了出来。”陈娟说，看到村民们为了支持工程建设，不仅出工出力，还把家里能用的东西都贡献出来，很多工友都感动得落泪。即便是过了60年，当年那壮观场面依然像电影镜头一样反复在陈娟的脑海中浮现。每次想起这个画面，她眼中都闪着泪花。

“香港同胞在一年后能喝上清甜的东江水，与广东人民无私奉献、倾力相助是分不开的。东深工程的建设，充分证明了香港同胞和广东人民是血浓于水、同声同气、骨肉相连的一家人。”

1965年2月25日，仅仅用时一年，东深供水首期工程如期全线完工，工程每年可向供水香港约6820万立方米。工程完工当天，很多香港同胞都给工友们送来“吃水不忘挖井人”之类的感谢标语，大家拥抱在一起，场面非常感人。

工程见证她和丈夫的爱情

对陈娟来说，东深供水工程还是她与丈夫的“红娘”。她与丈夫刘顺才在这里相识、相恋，连婚礼也是在东深供水工程的工地现场。东深供水工程也见证了这对夫妻的爱情。1964年，陈娟到达位于东莞塘厦的东深供水工程工地现场时，现场还是一片乱草堆。开工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披荆斩棘”。当时，有一种长满尖刺的藤蔓让人十分头疼。陈娟拿着镰刀，穿上长袖去将那些差不多有一人高的荆棘一根一根砍断。一天下来，尽管穿着长袖、长裤，但她的手臂和腿还是被这些长满刺的荆棘划得全是血口子。

当时，为了进行东深供水工程大会战，来自全省的数万名青年都参与其中。陈娟当时是东莞烟花爆竹厂的一名团干部，而刘顺才则是从广东省物资局抽调过来的一名干部，他们被分配到东深供水工程的不同标段，但两人工作的办公室在一起。为了协商工程进度，两人经常要在一起开会。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每天在工地上干重体力活，伙食也不过是白米饭配地瓜干或南瓜干。即便是地瓜干和南瓜干这些粗粮，每天也不能充足供应。当时刘顺才身材高大，饭量也比较大，每次到了后半夜，刘顺才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心细的陈娟注意到了，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将自己那一份地瓜干杂粮节省下来给刘顺才吃。这让刘顺才十分感激。

真正让陈娟对刘顺才产生好感是，刘顺才表现出不怕苦、不怕累、甘于牺牲奉献的精神。陈娟介绍说，工程建设之初，施工缺乏机械设备，工程能取得一些进展，全靠工人们凭着一股不怕苦、不怕死的拼劲。当时没有挖掘机，在开挖沟槽时，完全靠工人用铁锹、钢钎等开挖，有时遇到地面比较硬，石块比较多，工人们就要跳进沟槽，当时工人们每天都用箩筐将施工材料肩挑背扛到工地现场。刘顺才当时虽然是一名青年干部，却丝毫没有架子，一天下来一身泥，一身灰。这让陈娟对刘顺才刮目相看。两人的爱情也在这里开花、结果。

“我也为国家建设做出过贡献”

1964年12月，在东深供水工程施工现场的一处工棚内，在工友们的见证下，陈娟和刘顺才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陈娟记得，当时两人结婚时没有彩礼，没有糖果、水果，也没有张灯结彩，只有一碟花生，一碟瓜子，请工友们过来喝了茶，刘顺才单位的一位领导在工地现场宣布两人结为夫妻，婚礼就结束了。“东深供水工程可以说是我们的红娘。”

随着香港的快速发展，东深供水工程分别于1974年、1987年、1990年进行了三次扩建。2000年8月28日，东深供水工程四期改造开工兴建，并于2003年6月28日完工。如今，流淌了60年的东江水，累计为香港供水260多亿立方米，保障了香港约80%的用水需求。在陈娟看来，东深供水工程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和如今高耸于伶仃洋上的港珠澳大桥一样，它也是见证香港与祖国血肉相连的伟大工程。而参与这项伟大的工程，是自己一生的荣光。东深供水工程建设者群体被授予“时代楷模”称号也让她感到此生无悔。“我也是为国家建设做出过贡献的人。”老人自豪地说。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黄明玉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黄明玉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黄明玉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 蔡凌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