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违法，你管得着吗？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现在就违法解除（劳动合同）。我跟你说了，劳动仲裁，一审二审……我慢慢等你！你试试看，你两年半都找不到工作！”北京某公司hr近日在辞退一名试用期员工时的惊世之语言犹在耳，也让公众关注到部分企业试用期员工离职高发的现象。
就业是最大的民生。部分处于试用期末的劳动者因何离职？如确实能胜任工作，劳动者该如何保护自身合法权益？记者进行了采访和调查。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张慧琪、武威
工作受表扬但转正却被卡
1月，去年暑期入职的大部分劳动者迎来了集中转正期，在某服装企业工作的季淼（化名）却收到了辞退通知。“不符合考核要求”成为她被辞退的理由，这让她格外愤懑。在公司，季淼主要负责时装的设计和对接工作，她的直属领导曾多次当面表扬她的能力不错，因此对于试用期转正，季淼原本成竹在胸。
但就在转正的前两天，季淼却收到了公司hr的微信，对方告知自己部门领导认为她在岗期间“工作主动性不够”，试用期不予通过，并通知她这周内来把薪水结清，并办理相关离职手续。
季淼是2023级的高校应届毕业生，对她来说，试用期没通过离职，意味着没有太多的工作经验可以展示。最近几天，她都在面试新公司，几乎所有公司的hr都在问，为什么在原公司工作的时间这么短，她很犹豫，要不要将试用期没有过的事说出来，但又担忧面试的公司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这是季淼这些天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在刚被辞退的一个星期里，季淼时常会在回忆起自己的工作细节，但她还是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直到几天前，她才从同事口中了解到，公司已经有一两年没有正式转正过新人，都会在转正前辞退试用期员工。
还有一些企业也偏爱找试用期员工“打短工”，用后即辞。去年“618”前夕，叶芷心（化名）被火速招聘进了一家电商公司做后台客服，当时她甚至连笔试和面试都没有，hr简单看了看简历，就签了1年合同，试用期1个月，并通知她第二天来报到。她现在都还记得，大促的那几天办公室忙碌的场景，各种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主管甚至表示让她介绍多点人进来配合活动。
但大促活动过去没多久，hr就以她“业绩没达标”为理由将其辞退，此时她刚进公司一个月不到，尚在试用期。辞退的整个过程也极其仓促，具体的工资尚未结算，临近下班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自己没有公司的门禁、电脑账号等权限了。
可转正但收入缩水一大半
在调查中，记者发现了部分试用期末的劳动者明明可转正却要主动离职的现象。
小陈是2023级广东某高校市场营销专业的毕业生，毕业后他进入了一家大型民营企业做销售，合同一签3年，试用期为6个月。小陈原本十分开心，因为在试用期，他的税前工资可以达到9000元。但在试用期结束前，小陈却和很多同批进来的年轻人一样选择了主动离职。
“试用期一结束就要绩效考核了。但我手上只有六七十家门店的客源，要想再维持9000元的工资，门店数量至少要达到200家以上，如果只按我手头的客户，那我的工资就只有三四千元了。”小陈告诉记者，这家公司的产品运营已经非常成熟，因此销售渠道也基本被老员工占据，新进入公司的员工根本安插不进去，“像试用期带我的师傅，当地的大超市、连锁便利店基本都是他的资源，他不可能把手上的资源给我们，我们只能盯一些私人新开的小士多店拓展渠道，订单量也很小。”
据悉，和小陈一起入职的这届员工，目前已经有一半人离职了。“公司的销售每年都是这样的离职率，广东地区150个新人试用期一过走一半，一年走掉2/3，新人很多都被分配到广深之外的城市，新人走后，公司再开始大量招人。而我的同学在其他一些比较成熟的快消品企业也面临类似的问题，我们名义上是公司的‘储备干部’，但很多时候干销售，都会发现无法掌握渠道，无法获得提成，最终被迫离职。”小陈告诉记者。
劳动合同
招应届生有套取补贴之嫌
在研究完相关政策后，季淼认为当初公司招她进来有套取国家补贴之嫌。这种质疑声并不突兀，很多应届生都有这样的感受。
记者调查发现，国内很多城市都有出台企业招收高校毕业生的补贴政策，具体的补助政策和补助标准各个地方不尽相同。如在北京，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北京市财政局就在去年联合印发《关于本市企业招用高校毕业生等青年享受一次性吸纳就业补贴有关事项的通知》。《通知》明确，2023年1月1日至12月31日期间，北京市行政区域内的企业吸纳高校毕业生等三类青年群体就业，签订1年以上劳动合同，并按规定为其缴纳社会保险费的，每招用1人可申请享受1000元补贴。类似的政策在广东很多城市都有。
社保补贴对企业来说更加诱人。国内很多地方都出台政策规定，小微企业招用毕业2年内高校毕业生，与其签订1年以上劳动合同，用人单位可每月获得社保补贴，同一人员累计最长不超过2年。补贴标准为“每月按用人单位为符合条件人员实际缴纳的基本养老保险费、失业保险费、工伤保险费、生育保险费和职工社会医疗保险费给予补贴（个人缴费部分由个人承担）。”
某小微企业创始人就向记者分享，偏爱招聘应届生的一大原因，是公司所在地政府会返还公司缴纳的社保。该创始人表示，公司要为应届生每个月缴纳八九百元社保，那么一年可以帮助公司省下1万元左右，所以招一个应届生比非应届生的成本要低很多。
在猎头公司工作的 Marco（化名）告诉记者，他确实发现部分企业频繁在试用期转正前开人的现象，“这有点像在‘薅羊毛’，实际上是企业为了节省成本，试用期员工很多五险一金都是按最低标准去交的，工资也不是 100%发放，所以转正对企业不划算，还不如再招个新人，且解雇一个试用期员工成本不高，赔偿一个月工资已经‘顶天’了，不给赔偿也是常事。”
律师：维权成本高让多数劳动者放弃仲裁
企业解雇试用期员工是否真的可以如此随意？
广东深明德律师事务所劳动法律师路平告诉记者，根据法律规定，用人单位如果用不符合考核要求的理由辞退试用期员工，是需要举证去证明劳动者如何不符合。这样才能终止劳动关系，否则是属于违法解除。一般来说，如果属于违法解除，是可以要求公司进行经济赔偿的。
而具体的考核要求，则需要双方在签订劳动合时就提前劳动者约定好，如约定员工旷工迟到的次数，约定在试用期要完成哪几项工作任务，又或者是设定一个考核分。
“并不是用人单位单方面认为不符合录用条件就可以辞退试用期员工。”但就路平的观察来看，除了一些特殊案例外，多数试用期员工即使是遭受了违法解除，也不会走劳动仲裁这条路。
叶芷心表示，尽管公司给出的辞退理由并不明晰，甚至公司都没有举证，但她还是放弃进行劳动仲裁，拿走当月自己部分工资了事。没有时间精力跟企业耗，是多数人放弃维护自己合法权益的重要原因。
叶芷心曾就自己的问题去咨询律师，“律师把耗费的时间和得到的赔偿给我分析一遍，我当时权衡了一下，不想为了这点赔偿去浪费时间了。”
路平称，按照现有法律，用人单位在试用期内解除劳动者的成本是较低的，我国法律规定，试用期最长时间不能超过 6 个月，一般赔偿也只是“ 2n”，只是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多数人试用期一个月工资就几千元”。
但为了这点钱，劳动者往往需要付出较大的时间和精力去收集材料，“劳动仲裁下来，用人单位如果不服，可能再找个理由进行一审、二审，这样子真可能耗费大约两年时间。”
路平表示，尽管劳动仲裁要求45天内需要完成，但在目前的司法实践中，因为案件量庞大，这个时间基本很难实现，“在深圳地区，劳动仲裁花费的时间常常需要3到4个月之间。
猎头：求职者担心背调影响新工作
不想自己的背调留下劳动仲裁的痕迹也是大多数人选择放弃劳动仲裁的重要原因。
在跟公司据理力争时，hr 曾直接跟叶芷心说不要闹到劳动仲裁，“大家好聚好散，不然你的背调有劳动仲裁记录，下家公司也不要你，hr 就是这样直白跟我说。”
除了叶芷心外，多个受访者也在试用期辞退时，听过类似的话术。在社交平台上，不少人也发出求助贴，称自己背调有仲裁记录，焦虑是否会影响下一份工作。
那么仲裁记录真的会影响后续的就业吗？从有丰富招聘经验的 Jimmy（化名）认为，企业背调去查劳动仲裁，一方面是看个人有没有劣迹，是否有损害原公司权益的情况；另一方面就是看劳动者的性格，看会不会无端发起劳动仲裁。但多数公司还是看劳动者个人能力是否跟岗位匹配，不会十分看重求职者是否参与劳动仲裁。
Marco 表示，即使企业背调发现求职者有劳动仲裁记录，面试也一定会问其仲裁的详细原因，如果是因为拖欠工资等原因，大部分公司都不会太在意。但如果涉及个人行为让公司受到损失等一些情况，公司还是会反复斟酌。
Jimmy 就曾碰过一个求职者，背调发现他在原公司的试用期内发起过多次劳动仲裁，主要是涉及自身福利问题，后来将他推给某个头部民企时，相关负责人就直接表示此人跟自己公司文化不太符合。
但Jimmy 认为这是个例，事实上，在一些正规的大企业或者外企，人事只会觉得仲裁是你个人维护权利的表现。Jimmy 直言，“如果仅仅因为求职者有劳务纠纷就不录用，这种公司也不值得去。”
建议：签合同时需了解公司单方面解除劳动关系的情形
求职者在签订劳动合同时需要注意什么？路平律师给出了三个建议。
第一，要看清楚员工手册或者是单位规章制度。里面一般有公司单方面解除劳动关系的情形说明，入职前要和用人单位明确，在什么情况下，公司可以单方面解除员工。
第二，要明确薪资待遇和加班费的计算规则。很多公司在劳动合同里只是写基本工资，那么必须和用人单位约定清楚，这是全部工资还是基本工资，除此之外有没有岗位工资等。一定要问清楚公司加班有没有加班费，加班费是按全部工资还是基础工资计算。
第三，要明确清楚具体的工作地。很多用人单位在劳动合同里边约定的工作地点会很模糊，会表述成甲方所在地或者甲方客户所在地，这一定要小心，要弄清楚到底哪里。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 张慧琪、武威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 张慧琪、武威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 张慧琪、武威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 蔡凌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