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23年9月1日起，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重新修订的GB23350-2021《限制商品过度包装要求食品和化妆品》强制性国家标准（以下简称“新国标”）正式实施，对包括茶叶在内的31类食品、16类化妆品的包装层数、包装成本、包装空隙率作了明确规定。连日来，记者走访广州市众多环卫站和垃圾中转站了解到，食品过度包装极大增加了一线环卫工人的工作负荷，多数过度包装的食品包装袋都不可回收，只能归类到“其他垃圾”中，最终通过焚烧等方式处理，带来极大浪费。“我们花掉的钱，最后成为我们的环卫工人费力清理的垃圾，这值得吗？”对于食品过度包装，有环卫工人发出这种“灵魂之问”。

环卫工人罗秀梅

每天清晨4点多，当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时，海珠区江南中街的环卫工人罗秀梅就已经起床，开始清扫垃圾。

一个蛋糕盒3层包装

除了纸盒全是不可回收垃圾

上午7点多，在江南中街某垃圾回收点，罗秀梅拿起橡皮手套，对垃圾桶中的垃圾进行第二次分类。“你看这个生日蛋糕，里三层外三层的，塑料垃圾全都不可回收。”记者看到，这个生日蛋糕包装了3层，最里面一层是塑料支架，其中还有几个沾着蛋糕屑的塑料娃娃，第二层是一层白色的硬塑料，起到为蛋糕定型的作用，第三层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除了三层包装盒，这个蛋糕外面还有一个由厚塑料制成的手提袋，和一条几十厘米长用来捆扎蛋糕的彩带，还有一部分没吃完的生日蛋糕也在里面。记者目测了一下，这个蛋糕的外包装盒，大约有30厘米宽，把整个垃圾桶占了一半。

罗秀梅说，环卫工人最头疼的就是这类过度包装的食品包装垃圾。蛋糕包装盒中，除了最外面一层纸盒，其他都不可回收。在垃圾分类中干湿分离是基本原则，如果有没吃完的生日蛋糕掺杂在里面，必须先把蛋糕当作厨余垃圾处理掉，然后将蛋糕盒纸皮当做可回收垃圾收集起来，之后再将硬塑料作为不可回收垃圾捆扎起来，最后将塑料胶袋作为不可回收垃圾中的特殊种类单独收集。对一个蛋糕盒进行分类清理，就要花四五分钟。

从事环卫工作多年，罗秀梅愈发感受到食品过度包装给环卫工人们带来的工作负荷。“这种硬塑料，不可回收，又占地方，也不容易压缩，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往往两个包装盒就需要占用一个大垃圾袋，有时一天下来，光是这种硬塑料包装盒就有十几车。”

一袋精美的食品，包装盒层层叠叠。

一盒西洋参片4层包装全是不可回收垃圾

环卫工人苦不堪言

位于海珠区东晓南路的垃圾中转站，是海珠区一处规模较大的生活垃圾集中收运的场所。在这里，也能见到各种过度包装的食品包装垃圾。打开一个西洋参片包装盒，首先有一层丝绒布，还有一个塑料托座，还有一个底部凹起的塑料盒，最外面还有一层硬塑料包装盒。“产品估计还不到整个包装体积的1/5，除了几片西洋参，其他全部都要当垃圾丢掉。这种丝绒布是垃圾，这种塑料托座材料不是玻璃，也不是塑料，可能是合成材料，也不能回收。我们只能把它敲烂，当其他垃圾收走，如果不敲烂的话，它形状不规则，太占地方。”现场的环卫工人王师傅说，这种过度包装的食品外包装很难处理。

“我们环监所有200多名环卫工人，因为生活垃圾数量很多，所以每天要对路面垃圾进行两次清运，确保路面整洁，过度包装的食品包装材料让环卫工人们苦不堪言。”对于食品过度包装，江南中街市容环境卫生监督检查所所长孔祥英也感受深刻。“现在各种各样的零食、食品、茶叶、营养品，包装盒太夸张了，给环卫工人带来的巨大的工作负荷。这些花里胡哨的包装盒，绝大多数都不可回收，最终都被运往垃圾焚烧发电厂当废弃物处理了。”

泡沫塑料也成为食品过度包装中产生的新垃圾

过度包装食品袋占了生活垃圾的3成

孔祥英说，江南中街是海珠区的商业中心区，各种包装类生活垃圾尤其多。环监所每天负责清运的垃圾数量达到80多吨，各类过度包装的食品包装袋垃圾大概占到3成。

让孔祥英印象深刻的食品包装有三类：茶叶包装盒、月饼（粽子）包装盒、营养（滋补）品礼盒包装。每年中秋节过后街道垃圾就会比平时翻番，其中不少是各种月饼、礼品盒过度包装产生的“美丽垃圾”，环卫工人都要从早上一直加班到深夜，甚至凌晨。“不少月饼盒不仅外包装极为精美，就连盒中的单个月饼都用一个精美的塑料包装，实在没有必要。而包装月饼的这些硬塑料，都不可回收，最后拿去烧了，非常浪费资源。”

孔祥英说，如今零食“公摊面积”也越来越大，让一线环卫工作者的负担增加不少。所谓零食“公摊面积”指的是包装空隙率，指包装内去除内装物占有的必要空间容积与包装总容积的比率。按照新国标，食品包装不应超过三层，生产组织应采取措施，控制除直接与内包装物接触的包装之外所有包装的成本不超过产品销售的20％。对于包装空隙率的计算根据单件商品的不同净含量要求不同。以一件净含量大于50mL/g的食品为例，其空隙率不得超过30％。一旦包装空隙率、包装层数、包装成本以及混装要求有一项不符合规定即判定为过度包装。按照这个标准，孔祥英和工友们在垃圾站收运的零食包装袋很多都“超标”了。她举例说，大家经常吃的袋装薯片或膨化食品，大的包装袋就有30厘米长，但食品本身所占面积还不到包装袋面积的一半。“商家为了让食品看起来更‘有料’，里面填充的是空气。但这种垃圾袋不可回收，也不能和其他垃圾混在一起。每天光是对这些塑料袋进行分类，环卫工就需要多‘站桶’两个小时。”

记者了解到，孔祥英所说的目前被归为不可回收垃圾的一次性塑料包装袋多以聚乙烯和聚氯乙烯为原料。孔祥英说，废弃塑料包装盒和塑料袋之所以不可回收，除了材料本身不可降解外，包装盒上往往还带有残留物和污染物，清洗这些废弃塑料所需的成本往往高于其本身价值。直接焚烧是将塑料垃圾转化为能源的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但同时也会产生有毒气体和污染环境的固体颗粒。

孔祥英曾经参观过垃圾焚烧发电厂，这让她明白了过度包装的塑料处理起来有多困难。她说，一件塑料制品中往往使用了多种塑料，光是对废弃塑料进行准确的分类就足够让环卫工人头疼了。每批塑料产品都要根据不同的产品要求，添加不同成分的化学添加剂，即便对塑料制品进行了再回收，再生塑料制品的化学结构也很可能受到之前机械力和高温处理的影响，性能方面也大打折扣。“对塑料的回收不是把所有的塑料都放在一起那么简单，实际上，由于很多塑料难以回收，最后的处理方法都是焚烧后用来发电。”

在她看来，站在环卫工人角度，食品过度包装会带来“浪费资源、增加消费者消费成本、增加环卫工人负担”等问题。

很多食品包装材料都不能回收，给环卫工人带来很大负担。

很多食品包装“异形”处理难度大、成本高

在东晓南路的垃圾中转站内，几十个泡沫箱十分惹眼。“这种泡沫箱很难处理，企业也不愿意收。”现场的环卫工人告诉记者。

对此，海珠区华洲街道市容环境卫生监督所所长潘毅文也深有同感。潘毅文说，除了常见的茶叶、月饼等过度包装外，废弃白色泡沫箱正成为新的“白色污染”。纸皮环卫工人们可以拿去卖钱，但泡沫箱不像纸板箱，价格便宜，且必须达到一定重量企业才愿意上门收。白色泡沫箱属于价值极低的可回收垃圾，在有些地方则被划为不可回收垃圾，它重量轻、占地方，运输成本很高，在后期处理环节又需要专用场地和压缩设备，总体上处置成本极高。以运输为例，一辆5吨的清运车辆，跑一趟也才只能收运几十公斤泡沫箱，光运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潘毅文说，食品包装袋通常会被归类到“其他垃圾”。一些食品包装不仅像套娃一样里三层、外三层，而且还“异形”，处理起来难度极大。比如说，很多茶叶包装盒里面有个底座，底座的材料既不是塑料，也不是玻璃，而是混合材料，不可回收。又比如白酒包装盒中的底座和外包装也都不可回收，底座属于特殊形状，每种白酒的底座都不同，且底座是复合塑料制品，不可回收，而白酒外面的一层硬质塑料也不可回收。很多时候，为了方便运输，环卫工人们甚至要动用锤子将这些质地坚硬的塑料敲成碎片。在处理这些坚硬的塑料包装时，工人们的手被割伤都是常有的事。“我们花掉的钱，最后成为我们的环卫工人费力清理的垃圾，这值得吗？”

一份外卖餐饮包装垃圾将近10样

环卫工人吃不消

广州市天河区城市管理第二保洁所所长王凤丽告诉记者，随着外卖消费量越来越大，过度包装的外卖包装盒也给环卫工人们增添了巨大负担，除了外卖餐盒多数不可回收外，外卖中的其他包装也都不可回收。

一双筷子，一个塑料勺，一个塑料圆碗，一个塑料圆碗盖，一个塑料袋。如果用户订单上再附加需要酱油、醋或者其他调料，则又会产生3至5个小塑料袋。这样一个用户一顿外卖产生的餐饮垃圾就将近10样。王凤丽说，在外卖的袋子当中，商家每次都会配送筷子、勺子、叉子、纸巾、牙签等一次性餐具。实际上，商家配送的很多包装类餐具、餐盒其实都用不上。“其实，勺子筷子家里都有，这些一次性餐具越攒越多也没什么用，很多都当场丢了，对环卫工人来说，这些不可回收的外卖包装处理难度很大。”王凤丽说，因为外卖包装需要干湿分离，很多外卖都没有吃完就被人随手丢进垃圾桶，环卫工人需要先将没吃完的餐食清理干净，然后再将外卖包装的各个部分分类回收，外卖餐盒、塑料袋、调料袋、餐具、餐具袋都要分门别类，将一份外卖分类完，差不多要5分钟时间。而该所环卫工人们的作业区域包括广州东站这样的人流密集场所，处理外卖包装的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我们每天处理的外卖餐盒包装以千份计，我们呼吁这种过度包装的现象能少一些。”广州市天河城市管理第二保洁所东站班长陈光友说。

包装行业专家陆鹏毅向记者介绍如何才能降低食品过度包装

包装行业专家陆鹏毅：

食品过度包装很普遍 必须让国家标准“长牙齿”让企业不敢“踩红线”

广东省包装技术协会理事、广州市迈宝纸塑制品有限公司董事长陆鹏毅从事包装行业已经有20多年，他也是食品包装领域的资深专家。对于食品过度包装，他也深有同感。“现在很多食品和礼品的包装，用豪华、奢侈来形容都不过分，完全超出了正常包装的范围，过度包装，造成大量垃圾污染，增加了环卫工人的负担，包装成本也出在消费者身上，实际上成了现代版的‘买椟还珠’。”

茶叶包装盒是陆鹏毅经常帮客人生产的一种包装盒，但当前，茶叶包装盒却是食品过度包装的“重灾区”。“现在市面上的茶叶、营养品、零食，七成都存在过度包装。”陆鹏毅说，经常有茶叶企业负责人找到他，希望他除了把食品包装袋设计得更加精美之外，还能把包装袋多设计几层，看起来更加豪华。但每次客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时，陆鹏毅都会对客人进行劝导：“产品包装只需要承担最基本的功能，运输、携带且不受污染，即便是想通过产品包装来进行品牌推广，也不能过度，否则对企业的形象反而是一种损害。”如何判断茶叶是否存在过度包装？陆鹏毅说，首先看茶叶外包装层数，国家规定不能超过四层，不过未完全包裹的材料和厚度低于0.03毫米的薄膜不算在外包装层数里；其次看空隙率，例如最小包装单位为5克的茶叶包装盒的空隙率不能大于70%；再就是看包装成本，所有包装成本总计不超过产品销售价格的20%。根据相关规定，生产经营者未遵循限制商品过度包装强制性标准的，由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或者有关部门责令改正，拒不改正的处2000元以上20000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处2000元以上100000元以下罚款。

陆鹏毅表示，由于国家颁布的相关标准只是推荐性标准，并不是一个强制性标准，除非企业的产品被相关行政执法部门在执法中当场查处，要求立即予以纠正，否则，企业对于商品过度包装问题并没有紧迫感。以成本为例，包装行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产品外包装成本不超过产品售价的20%，但很多食品生产企业为了能让精美、多层次的包装盒为产品品质“加分”，不惜在包装上花大价钱，像一些茶叶、滋补品，光包装盒就有三四层，包装盒的价格也远远超过了产品售价的20%。

“很多企业之所以对于国家标准置之不理，在食品包装上存在过度包装，甚至是豪华包装，说到底是这些企业觉得国家标准推荐性标准，是原则性、方向性的，没有明确处罚标准，不是强制性标准。只要自己的产品没有在抽查中被发现就不会有事。标准的刚性还不够，没有让相关企业有震慑感。”陆鹏毅说，遏制食品过度包装问题，关键是要制定具有强制性的标准，并加强产品包装执法检查，让新国标“长牙齿”，对于违反新国标的企业给予重罚，从而让企业不敢“踩红线”，树立“简约包装是时尚”的理念。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祝明月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祝明月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实习生：祝明月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张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