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盘游戏中一个小女孩将自己与养母分隔开
“你是如何得知身世的?得知身世只好是如何处理和调节的?”在豆瓣小组“我们是养子女”小组中,组长“四色系统”提出的第一个困境探讨主题。
实际上,“四色系统”自己也是一名收养家庭的女孩,出生在江西的她,两周大时因亲生父母重男轻女,生下多胎无力抚养后,便将她与另一个妹妹先后送养去不同的家庭。然而养父母的婚姻关系出现裂缝,导致童年时期,她总是和外婆外公生活在一起。童年的她,对于自己的身世并未产生过疑虑,家里人也始终给予她尽可能的物质保障,但却在情感上并未给予太多的关爱。
直到19岁那年,四色系统因疾病住院。她的养母也因癌症晚期住院,在她正极度需要家人支持的情况下,抚养人却选择了正式告诉她身世,并多次暗示她可能被再次遗弃,因此要好好报答母亲。然而这一次不合时宜的身世告知,却没想直接激化了“四色系统”的疾病,也成为她与养母家庭之间难以弥合的裂缝。
事实上,在尚未准备好的情况下被告知自己是被收养的身世,成为不少被领养女孩内心的“阴影”。阿蓝也是“我们是养子女”小组中的一名组员,她告诉记者,自己是在上小学时意外被同学告知的,尽管她曾一度对自己的身世产生过疑惑,但很快这种担忧也得到了家人的验证。害怕自己再次被遗弃的恐惧始终占据上风,伴随了她的整个童年,于是为了避免被再次遗弃,她便会通过拼命帮家里干活、听父母话的方式来讨好养父母。
“很多养子女容易形成讨好型人格,这背后其实就是他们无法接纳自己的身份。”阿蓝说。也正是因为从小她就学会了如何去努力取悦父母,并从他们的言语中获取自我价值的肯定,肯定自己的受欢迎的,是值得喜爱的,“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学会了从小看别人脸色说话,也把报答别人摆在自己的需求之上。从小到大,我最害怕听到的话就是‘这个孩子白养了’‘毕竟不是亲生的’之类的话。”
伴随着被告知身份而生的,还有对自我身份的认同。这些年来,“小龙女”一直致力于为一群童年时被美国家庭领养的女孩们回到中国寻亲,其中不乏一些女孩花十几年去寻找自己的中国家人。她告诉记者,这些女孩虽然从小就因为肤色的差异,早早明白自己和养父母之间属于收养关系,但养父母也从未阻止他们在长大后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寻亲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寻亲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寻找自我认同和自我身份的过程。“很多女孩会告诉我,寻亲很难,但我会一直找下去,我想知道自己被收养的原因是什么,到底是被抛弃的,还是被拐卖的,我想知道谁是我的父母,我是谁,我多大,搞明白这些就可以。”
然而找到亲生父母之后,如何与陌生的原生家庭相处,却是摆在养子女们面前的一个新的课题。失而复得是一个美好的词语,但是对于有的家庭来说,这个词背后所承载的感情却又格外复杂。许多人即便通过辗转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也需要在不断的相互靠近、磨合、远离的过程中找到与亲生父母以及养父母之间的安全距离。
在“亲密关系修复互助会”小组中,有关被送养当事人与亲生父母之间的关系处理求助信息应接不暇,如
“亲生父亲失业,住在我的出租屋,很尴尬,怎么办?”
“四五年前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之后,和养父母关系越来越淡,该如何处理自己与养父母的关系?”
“因为想要男孩,自己作为二胎女孩被送养,你会原谅亲生父母吗?”
“和年迈的养母怎么相处?怎么养老,内心很煎熬……”
“其实这就是养恩大于生恩,还是生恩大于养恩的较量。”宜兰说。宜兰今年即将30岁,她告诉记者,直到现在,她也依然需要学习平衡两个家庭之间的关系。宜兰的父母在她三岁时离婚,随后宜兰便跟着母亲一起生活,偶尔会前往父亲那边生活。直到17岁那年,母亲改嫁,她便需要在两个家庭之间做一系列抉择:“比如他们会争抢我在大年三十的时候和谁一起过的问题,以及放假之后陪伴谁的时间更多的问题;亲生父亲会不断打探妈妈那边的情况,甚至他们还会互相诋毁;爸爸的家人还总会对我灌输‘你还是跟着我们姓的,你与我们还是更亲一些’等之类的话题……”而这一切言论,都让她曾一度透不过气,甚至觉得想要逃离。
在宜兰心目中,尽管和养父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但养父的为人处事却更为平和,而在13年的相处之间,他也同样对宜兰尽心尽力,从支付学费,到后续宜兰买房时出装修款赞助等等。但倘若宜兰试图在生父面前提及母亲和养父的善意时,生父却选择将攻击的矛头对准她。
Able也同样如此。Able是在17岁的那一年,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但在她刚出生时,亲生父母却是因为重男轻女追生男孩,而选择将她送养去了养父母家,尽管养父母家已有两个儿子,但对她却依然十分宠爱。直到她17岁时,因没有考入高中,养父自觉无力继续帮助她,便将她送去了亲生父母家中。然而在亲生父母家中,她却总觉得孤单,父母也表现得格外冷淡。直到她现在31岁,她与亲生父母之间在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所形成的裂痕也依旧难以修复。
矛盾集中爆发在Able婚礼的时候,因为婚礼由Able和丈夫双方父母共同出钱筹备,在Able表达出希望养父和生父共同上台,以及也让养父戴上那朵写有“新娘父亲”胸花的意愿时,却被生父母训斥了一顿。无奈之下,她便只好在婚礼上悄悄准备胸花,打算给养父戴上。
该怎么对待养父母也同样是一批养子女的困境。阿毛是8个月大时,因生母去世,生父无力抚养便将她送了人;养父母的家庭相对优越,可因为结婚后多年不孕,便选择了抱养阿毛。尽管阿毛对于自己7岁以前的成长经历并不太深刻的印象,但从表姐、奶奶的只言片语中,她也依然能够得知自己幼年时候曾获得过的爱:比如阿毛3、4岁时曾得过小儿麻痹症,为了给他治病,养父母花费了无数精力和金钱,甚至养母曾在雪日背着她走三个小时的夜路,带她去打针。在养父母的关爱下,最终她除了有四环素牙外,无任何后遗症。
然而直到7岁时,养母经过调理备孕生下妹妹后,父母的关爱便戛然而止,于是在后续漫长的成长过程中,阿毛都是在父母淡漠的情感中独自度过。“但如今养父母年纪大了,我和妹妹都已结婚生子,养父母突然开始对我讲亲情,称‘一家人要好好的’,甚至会对我开始有一些很亲昵的举动,但我却依然很难接受。虽然生了孩子之后我也体会了养孩子的苦,但在如何对待他们方面,我依然觉得迷茫:想对他们好,但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不对他们好,又不知如何报道养育的恩情。”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 程依伦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 程依伦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 蔡凌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