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第一天过去，明天、后天，各地的高考就将陆续落下帷幕了。

不久前，我们发起了“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的故事征集，希望知道，多年以后，面对眼下的生活，人们将如何回忆起那个遥远的高考结束的下午，那个一些考卷就此阖上 、一些命运缓缓铺开的重要时刻？

我们收到了许多珍贵的故事。

风云千樯的路口，@山西孩子 伴随着父亲的点烟声和母亲的叹息静坐到半夜2点，意识到“唯一走出村庄的机会可能没了”；最终去了一所不错“211”的 @小羊 对出路有三手准备，“和妈妈去疯狂地购物，住最好的酒店”。@橘子 对我们说，“熙熙攘攘的学生像一群海浪，终于要涌向不同的方向”。

一段青春匆匆落幕，有人乘机表白，有人再也不见，@越彦 喜欢的女生在他楼下的考场，散场后他“在走廊里走得很快，下楼梯的时候却很慢”，终于“遇见她，和她打了招呼，说了再见”。@阿离 暗恋的男孩被爸爸无意提起，说“以后可能你们都见不了几面”，她“只是望着暗蓝色天空下迅速闪过的霓虹灯，什么也没说出来”。

高考像是某种时代的刻度。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考生来说，高考是农忙中的一纸捷报，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枢纽；而对近些年应考的学生们而言，高考只不过是一种经历，决定人生的其实是在当下和未来的每时每刻。

巧合的是，四位读者朋友不约而同地在征集中提到一句话：“做对的每一道题都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而做错的每一道题都是为了遇见更好的人。”

这场寒窗十二年意义非凡的闭卷考后，命运的开卷题向每个人敞开了怀抱。以下，是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发生的故事——

高考最后一门科目是英语，我坐在窗户边，考试结束前，合上笔，抬头向外望去，三只白鸽恰好从对面楼层起飞。

2020届高考

我抢了一直看不顺眼的班主任的苹果来吃，她也很大方地给了，平时最讨厌吃苹果了，那个瞬间没觉得班主任这么顺眼过，苹果都格外的脆。

2020届高考

图片/新华社

毕业酒会上，手机不停地响。回到家后，母亲说，快打包行李吧，我们一起走。爸爸欠了几百万的债，家人一直以我高考为借口拦住了催债人上门闹事。高考结束了，就再也拦不住了。老爸老妈在高考完的那天离婚了。

如果我永远是高考生就好了，连催债人都会停止上门。但这是不可能的，该面对的永远要去面对。

2012届高考

来接考生的家长，有捧花有横幅，外面的人总要比里面的人激动的多。我就是被举横幅的考生之一，场面极其尴尬。

2020届高考

1977年参加安徽高考。清楚记得最后一门是我的弱项理化。那是“文革”后的第一年恢复高考，政治，语文，数学，理化，总分400。当终考铃声响起，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被掏空般虚脱，认定自己考砸了。其时，我已经下乡插队3年。

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像是已经没有了半点信心，机械地挪动脚步，走向停靠在不远处的拖拉机。送考的拖拉机将把我们拉回知青点。当时天阴，风寒，冻得人缩着脖子。爬上拖拉机，带队的公社知青办主任问考得怎么样？我冲他翻翻眼皮，低头低声回答：糟糕透了。随后哽咽。

回知青点后，一头栽到床上失声痛哭。下乡几年了，做梦都想回城，好不容易有了平等竞争机会，却因自己失利眼睁睁地看着她离我而去！

考前梦想通过参考回城，哪怕三流的学校也行。如今看来，也是促使我参加高考的动力和根源。好在结局不错，那年我被湖南的一所大专录取。

1977届高考

图片/满天都是小幸运

那个下午，就记得满眼一片金红色。

走路回家，晚饭已经就位。比起前两天顿顿不同菜谱，有菜有肉，7月9日晚上是剩菜开会。吃过饭，我习惯性把碗一推，还没站起来，我妈幽幽来了一句：今天开始，总得干活了吧。三十多年了，这句话记忆犹新，今年我儿也高三，我也准备把这句话传承给他。

1991届高考

几张试卷就把我一直以来的烦恼给消除了，但我又没能马上习惯。就像拔完牙齿之后，牙床空荡荡的感觉。

2022届高考

2003那年非典，我是高考提前至六月的首届考生。考试过程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考场外面全是齐小腿深的积水。我往操场看了一眼，测温用的课桌椅都不见了。

2003届高考

2020年延期到七月高考的高三考生，最后一科是英语。我一边等待打铃，一边看看卷子，没打算改什么，就好像它们原本就应该如此存在一样。

只记得那时的心情很畅快，走路都是飘半只脚的，当晚，微醺，人生正在向我徐徐铺展开。

2020届高考

2013年iPhone 5已经出了，但用了三年老年机的我只想要之前大流行的4s。高考最后一门结束，我爸拿着4s站在学校门口等我，一脸都是笑地跟我挥手。

有洁癖的他，是拿着一个垃圾袋装着的。明明很好笑，但我想到这里怎么眼泪止不住地流。

2013届高考

1990年7月9日，最后一门是生物，考得非常好！感觉自己轻松了，尽力了，期待着等待着早日出结果，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冲出湖北，走向大城市！

1990届高考

在住宿的中学进行高考，经过廊桥的时候看到大街上为高考考生拉的警戒线特别感慨，所有人都在为高考保驾护航，其实成全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

2009届高考

图片/薇薇

老师包车在门口接我们回自己学校，正值双抢季节，走出考场，回到家里，直奔田野干农忙。没有太多期待，只是不想再种田了，做农民太苦太累。

1999届高考

走出考场那一刻，突然感觉身上轻了一块，有一种在自己房间大声放屁的畅快感。好多年的学习反叛在此刻倾泻而出，没想什么大学不大学的，就想去操场上恶狠狠地跑一圈，但下楼太热了就没跑。

考试前写好了表白信，喜欢的女孩就在隔壁考场，提前交卷在门外等她。她出来就跟她一起聊天走下楼，跟她表白。在楼梯口她顿了一下，说了声，“我去上个厕所”，于是那天温柔的午后阳光突然变得燥热。

2019届高考

卖了我全部的书，好像就几毛一斤，我却卖了大几十块……

2022届高考

结束高考，回家开始学习打麻将，我觉得可以开始学习一些娱乐方式了。

1995届高考

我对未来的期待还很肤浅，只想着“不用天天做卷子了，真好”，如今回想起来有种天真的愚蠢——上大学后，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永远拥挤、永远滚动向前，不会给我们丝毫喘息的机会。高考完后天真的迷茫反而是我最轻松的时刻。

2021届高考

现在想来，高考后干了什么事情呢？除了浪费钱啥也没干，但那真的是最好的一段时光，不用忧虑，不用想念，不用抛弃，或许人生再无第二个暑假，你可以一个人在笔直的草原公路上，等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来载你。

2015届高考

走出考场的时候，门口有很多很多的家长，我妈拿着我中午没喝完的代表着成功的橙汁站在人群中。

回到家，大口吃着饭，打开电脑，看着期待很久但是一直没有时间看的电视剧。第一次熬夜不是因为成堆的作业，第一次熬夜不是因为特殊的节日，第一次熬夜之后可以放心地一觉睡到中午，不会再被家长骂了，也再不用五点多突然惊醒匆匆忙忙跑去学校了。

2022届高考

考完感觉自己已经半只脚迈入大学了，但是暂时我想当个孩子，于是我急匆匆地寻找父母的身影。

2022届高考

心情很好，老爸在考场门口等我。老爸现在不在了。

2000届高考

把准考证收回自己的笔袋里，跑回教室拿回长袖校服上衣的时候，门锁了，就回宿舍收拾东西了。

没有什么期待，因为文综和数学都考得很失败。事实证明确实很失败。

2020届高考

特别轻松，像考上了一样。骑车飞到学校，发现考试用的笔、文具全丢了。回学校寝室，睡大觉。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渴望逃离父辈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1996届高考

下午15∶50，政治考试落笔。心脏不自觉开始加速，扑通扑通。“铃铃铃”收卷了，那一刻紧绷的弦完全松懈下来，四处传来尖叫声。下楼走到坪上，抬头望着那湛蓝的天，好美！待保卫人员打开铁门，我也同大家一样，尖叫着冲出，去找到门外守候依旧的班主任，不由分说抱上去。

2022届高考

2003届考生，没记错最后一门是文综。难，不是一般的难。事后得知因四川南部某地盗题事件，全面启用了备用卷。感觉要么上天了，要么入地了。事后证明，我属于后者。

走出考场后，我一个人去空空荡荡的球场对着偌大的球门射门。堂吉诃德没有了对手，我的面前也没有任何对手了。

2003届高考

按既定计划，和学校的兄弟们去了一家名叫“红房子”的火锅店，凑巧的是，当时喜欢的女生也在这家店吃火锅，隔壁桌。

2009届高考

我慢慢吞吞回到教室，大家吵吵嚷嚷地收拾着自己的书籍和个人物品。不知是谁在黑板上将高考倒计时改成了366天，不知是谁在写满了复习资料的黑板上写下“明年还来”。

夕阳正缓缓降临，我和几位晚归的同学一起趴在走廊上，谁也没说话，静静的看着暮色四合，恍若是和我们学生时代的告别。

2019届高考

2018年高考生，最后一门是英语。英语是强项，所以即便带着上午理综的选考题忘记涂卡的绝望，依然稳定发挥。

走出考场的一刻，我觉得我整个人是飘着的，家长老师期盼的目光，同学们的兴高采烈……但这一切似乎都和我无关。我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侥幸地希望忘记涂卡的想法是我的记忆错乱了。

妈妈在我考完理综后就得知我可能忘记涂卡的消息，但还是好像没事人一样带我去吃必胜客，期间也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考试的话题，除了服务员问了句“考的怎么样？”，我淡淡的一句，“还可以”，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大意和已成定局。

当时的我，不理解自己如此粗心，想要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但妈妈阻止了我。她带我去旅游，将我碎成一片片的心又拼凑了起来。

现在写下这段话，依然忍不住落泪。还记得出分之后那几天我整夜整夜地不想睡觉，妈妈半夜过来卧室抱住我，两个人一起哭。

妈妈总说那句话：“妈妈从不觉得你考多少分会给我们丢脸，只是心疼你，那么努力得不到回报。”这句话多年后我依然记得清楚，从那以后我依然努力着，没有复读，读了一所双非本科，后来保研到南科大读研，现在快读完研一了。

那时觉得、也有很多人和我说过，高考就是分水岭，将不同水平的人分开了，因此在收获了一个较差的结果时，甚至觉得直接给人生判了死刑。可现在想想，高考不过是“人生一站”，是路口，但不是尽头，我甚至要感谢高考带给我的那些痛苦和绝望，在后来的很多挫折中我都能够坚持下来。

似乎后来的路是更适合我的，因为选择了，我便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2018届高考

买了一些礼物送给了一直住在教室隔壁的小房间里的清洁工师傅。一直觉得那个师傅凶凶的，看起来很严肃，那天下午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得满脸皱起来的样子。

他说谢谢，祝我前程似锦。

2020届高考

图片/南风窗记者 郭嘉亮 摄 

考场外好多家长来送花。好多人，拖家带口的。有不少补习班混在里面发传单，给我塞复读班广告的我一个没接。

@白纸

2021届高考

我参加的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得稀里糊涂。心里放下一块石头，骑着破自行车回家，一路狂奔到家，美美滴睡上了一觉。

1977届高考

我是高五复读生，最后一门是生物，我觉得很简单，可是最后还是没考好它，我对不起我的生物老师，我很难过，小花老师对不起。

2020、2021、2022届高考

走出考场的时候，觉得“今年一定能考上”，但是并不敢和任何人分享，毕竟那个时候录取率太低，万一没考上又先说了出去，那是多丢人的一件事儿呀。

七月初正是收割碾打晾晒小麦的时节，父母并没有陪我或者接我。我们在县城考试，住在亲戚家，考完试后就和亲戚说要回去了。实际上是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坐在新华书店门口等高考答案，那时候没有网络，获取答案的唯一途径就是在书店买。

书店门外的台阶上都是等答案的考生，有的实在困了就歪在那儿睡着了。大约下午五六点的样子答案回来了，大家蜂一样包围了书店又迅速地散去。

我们三个好友合买了一本答案，轮流对答案。一个同学对完哭了，我吓得不敢说自己还好，陪着她一直到天黑了才各自回家。父母从地里干活回来问考得怎样，我说差不多能考上吧，多年以后父亲总是提起说，当时我的那句回答让他不再担心我的未来了。

我是女生，但因为出自农村，农田里的活一样没少干，所以想着一定要考上，绝不能像父母那样辛苦劳累，一定要改变命运。如今回想起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依然忍不住向孩子们炫耀几下，要有理想敢奋斗啊。

1996届高考

最后一门是英语。最后一个作文题好像是写身边最感谢的人。想起在外面等我出考场的母亲，毫不犹豫地写了我妈妈，她也是一名人民教师。

结束后来到了我奶奶家吃晚饭，我问我们家的花猫我能不能考好。它摇摇头跑了，我以为我考不好 。后来出分了才知道它的意思是，这一切，原本都不重要。

2020届高考

图片/新华社

最后一科英语，很清晰地记得作文当时要求写身边你敬佩的一个人，我写的是钟南山。

考完试以后着急上厕所，听到外面有同学讨论写了他们的家长。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身边”这个审题要求，当即觉得很后悔，等人走了之后给了自己一巴掌……

2020届高考

和初恋女友在县城的小广场散步。

2013届高考

觉得我会有很闪闪发光的未来，憧憬的滤镜都是马卡龙色调的。现在，在迷茫的当下，觉得考完那一刻的夏天像是在真空中存在的不真实。

@阿克

2022届高考

那天晚上回到家已晚，妈妈煮的饭菜凉了，我也提不起劲吃饭，匆匆扒了几口回来阁楼上，躲在被窝里哭泣。之后两三天，除了吃饭我都把自己闷在被窝里，无法原谅自己。就这样一直到分数出来、志愿填报，尘埃落定。甚至到了如今大学这个人生的新阶段，我也没解开考试失败的心结。

往后三四年，我每年都会关注高考相关的新闻话题，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改写命运。但命运的改写从不在于过去某个时间点，而在于每个当下，这是高考十年后的我才领悟的道理。

2013届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