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湛江市麻章区湖光镇金牛岛红树林片区，200多公顷的“天然实验室”内，10种红树植被和20余种水生生物（包括鱼虾贝蟹）等共生互补，打造了一个红树林营造与渔业养殖双赢的海洋“桑基鱼塘”样本。记者在该片区乘船环顾一周，海面波光粼粼，树上白鹭翔集，树下鱼虾畅游，不时还有金鲳鱼、石斑鱼跃出水面。
过去一年来，南方海洋科学与工程广东省实验室（湛江）（下文简称“湛江湾实验室”）红树林保护研究中心的科研团队一直在这个区域摸索红树林营造与养殖共存的生态生产经营模式，从而建立“红树林经济生态圈”。这种“种-养耦合” 模式既可让农户在红树林种植区进行生态养殖而不破坏红树林，又可使红树林为水产养殖提供“辅食”，减少饵料投喂量、节省成本之余还降低了饵料带来的海水污染。该实验室研究人员丁新原表示，如果这种模式能够得到很好研发并因地制宜在全省或全国进行推广，将产生非常可观的经济价值和生态价值。“我们既要把红树林保护好，也要让它成为造福当地群众的‘宝树’。”
丁新原在红树林片区做户外调研
修复红树林
“种-养耦合”瞄准千余公顷红树林养殖塘
湛江是我国红树林分布面积最大的地级市，拥有我国红树林面积最大的自然保护区。作为水产大市，湛江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兴起了养殖潮，彼时在金牛岛，附近的村民在此进行围塘养殖，由于缺乏系统的理论研究和技术指导，养殖塘内部分红树林面临逐渐退化的危机。
湛江湾实验室红树林保护研究中心学术主任廖宝文介绍说，如何在推进生态保护的同时，协调好地区发展需求，一直是实现红树林生态修复目标的难点之一。如果直接清退养殖塘进行
退塘还林，会给养殖户带来很大的经济损失，使得这项工作的开展变得更有难度。并且，对很多本地农户而言，他们从30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在红树林区进行围塘养鱼、养鸭等，突然让他们从这个区域迁出，他们一时也难以找到新的养殖区域。所以，从2022年5月开始，南方海洋科学与工程广东省实验室（湛江）（简称“湛江湾实验室”）开始在湛江市麻章区金牛岛设立试验基地，借鉴珠三角的桑基鱼塘模式，研发“红树林种-养耦合模式”，探索可持续发展的循环生态模式，既能保护修复红树林，还能兼顾经济收益。“既要解决红树林的生存问题，又要确保养殖户们的生计问题。从长远来看，这是事关红树林保护前景的一次重大尝试，如果成功，就能解决长期以来困扰红树林保护的养殖区红树林遭破坏的问题，实现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协调发展。”廖宝文说。
廖宝文介绍说，湛江市现有养殖塘多为历史红树林分布区，湛江市现有养殖塘内红树林面积1054.4公顷，在通明海周边，仅在有红树林分布的养殖塘内实施生态修复便可支撑湛江完成近1／4（约700公顷）的红树林营造修复任务。因此，在养殖塘内开展兼具红树林营造修复和红树林种-养耦合实践的潜力巨大。
湛江湾实验室研究员丁新原也告诉记者，红树林保护很难产生直接的经济效益，但在海洋生态平衡中发挥着巨大作用，而湛江海洋生物资源禀赋优异，鱼类、虾类、甲壳类等与沿海红树林生态存在“互补共生”关系，是附近村民发展海洋养殖产业、增收致富的源泉。从一开始，他们的研究团队就抱着一种使命感。“一定要摸索出一种可持续发展的模式，不能让养殖户守着红树没饭吃。”
丁新原（左一）和同伴乘船在红树林片区做户外调研
海水高度控制精确到厘米
致力探索红树林版“桑基鱼塘”
丁新原向记者介绍说，红树林种养耦合，即在宜林塘基、堆岛等较高处种植红树林，在养殖塘、潮沟等较低处养殖水产品，形成红树林—水域（潮沟）—裸滩交错的种养耦合布局。这一布局遵循红树林生态系统物质循环和能量流动规律，依据物种共生互补原理，兼顾养殖户的需求、环境容纳能力、冲突解决机制、红树林保护与修复治理等因素。
不过，模式探索之初，还是遇到了不少阻碍。丁新原和他的同事们去和农户说要在高处种红树林，农户们说：“过去种在那里的红树林都死了，你们还能种活吗？”丁新原介绍说，农户们不清楚养殖塘内的很多原生红树林是因为里面的水位长期保持过高而“溺毙”的，所以他们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他们只能耐心地做养殖户的说服工作。
丁新原说，位于金牛岛的长期定位观测基地总面积232.1公顷，覆盖区域内的红树植被、生物群落(包括鱼虾贝蟹鸟等)、水体/底质环境、水文潮汐、气象因子等。过去这1年，他和团队一直在摸索湛江的养殖塘区适合种植哪些品种。有些红树林适合在高盐度区域存活，而有些红树林则适合在较低盐度区域存活。在湛江湾实验室的红树林苗木控制试验场地，丁新原用调制出的海水模拟着红树林的生存环境，并且根据每天的潮汐规律，在涨潮和退潮时调整红树林被海水淹没的时间和高度。在他的实验笔记中，密密麻麻记载着他他每天的记录数据。他们希望通过特定的控制实验环境，长期监测潮汐浸淹对红树林生长的影响程度，以期摸索出科学的阈值区间，指导农户在某个区域可以种植哪些红树种类，需要把水位控制在多高位置和使植物淹水多长时间（红树林一天有几个小时需要露出根系来呼吸）。“我们对红树林养殖内的海水高度控制，要精确到厘米。”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研，丁新原发现，包括金牛岛在内的湛江市养殖塘内红树林退化，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人为破坏活动；二是养殖户管理不善，如养殖塘内水位控制过高造成低矮植物因长期淹水而慢性“溺亡”。养殖塘水位过高导致红树林死亡，是过去一直困扰农户的一个难题。团队经过过去1年的实验数据发现，如果红树林连续较长时间保持在高水浸状态，就会对红树林的根系功能造成破坏，进而带来红树林不可逆的“溺亡”。“我们发现，如果养殖塘周而复始的持续多天使红树植物处于高水位浸淹状态，就会造成其慢慢退化死亡。”为此，丁新原和他的同事们综合考虑当地潮汐特征、塘内地形地貌、红树相对生长高程和农户渔获规律等因素，对生长位置相对较低、高度较矮的红树植物群落的水淹时间和水淹高度进行科学调控，这样，可以确保养殖塘内红树林正常成活。
经过1年的摸索，综合考虑环境适应性、生态价值性、经济效益性等因素，湛江湾实验室立足湛江通明海周边红树林养殖塘，初步筛选出种养耦合适宜品种——较适种红树6种，分别为红海榄、桐花树、白骨壤、海漆、秋茄、木榄，其中红海榄环境适生性最强，桐花树和白骨壤次之；较适养水产近20种，其中以斑节对虾和南美白对虾经济效益好、适养范围广。
为了获得红树林的科研数据，丁新原经常要下到海水中。
形成完整生物链循环
红树林得到保护 也兼顾了养殖户生计
丁新原说，经过耦合生态养殖模式，如今湛江很多养殖塘都已经实践起红树林桑基鱼塘，形成完整的生物链循环。红树林可以防风消浪、净化水质，降低养殖塘里水产品的病害发病率，养出来的水产品质量更好。而且红树林大量的凋落物沉积到土壤里被微生物分解后能为鱼虾等提供饵料，饲料的投喂量还能相应减少，节约养殖成本。经过过去一年的观测，因为红树林的存在，红树林位于海水中的根系区会有大量海洋微生物和浮游生物富集，最终可以让投饵量减少20%（这个20%的数据目前我们没有得到，具体要综合考虑养殖塘红树林面积占比等因素）。对于农户来说，减少投饵量，既节约了饲料成本，又减少了海水污染。利用红树林为鱼虾等提供食物，鱼虾粪便又为红树林提供养料，养殖致富与保护生态相互结合。
相关专家介绍说，红树林的生态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尤其是像湛江这样每年都有多个台风登陆的城市来说，红树植物强大的根系和枝干能释放海浪冲击力的80％，有助于抵御和降低风浪对堤围的侵害，守护渔村农户生命财产安全，减少养殖户的损失。若要以人工方式帮城市“寻回”这些生态功能，比如大规模兴建人工管网，其成本投入将是天文数字，后续的运行维护亦费时费力。此时，若城市有一块红树林或其他类型湿地，其强大的吸热能力将在城市中形成温度“冷岛”，冷热对流形成风，既有利于降低城市温度，又利于吹散PM2．5等颗粒物污染。“如果能让渔民的水产养殖不受影响，养殖户推广耦合模式的积极性是非常高的。”
湛江市麻章区湖光镇的金鲳鱼养殖户刘师傅告诉记者，他家从他父亲那一代开始便在金牛岛一代从事水产养殖，对水产养殖来说，台风是最大的风险。台风卷携暴雨威力极大，一旦冲毁养殖设施，塘内鱼虾冲入大海，他们的损失将达上百万元。他的50多亩养殖塘，如果没有遭遇台风，每年可以有50多万元收入，但如果遇到台风，就会血本无归。有了红树林做“保护”，应对台风时更加从容了。
湛江渔民们在收获海鱼
红树林可实现“三赢”
“种-养耦合”有望推广到更多区域
因为长年在海水边暴晒，丁新原的皮肤晒得通红。每周他和团队成员至少会在金牛岛上待上一整天，有时甚至一周有3天时间都在岛上。在红树林里，他们监测调查的内容包括红树植被、土壤沉积物、水体指标、水产品生产情况、气象数据等，以便对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进行综合评估。
丁新原坦言，红树林的营造修复难度要大于一般的植树造林。“让营造的红树林活下来，这是第一位的。”他说，只要红树林长起来了，水生生物种类多了，自然会引来更多的鸟类，整个生态系统的生物多样性会更加丰富。“到那时，整个生态系统循环起来了，红树林也成了帮助养殖户增收的‘宝树’，就能实现生态、社会、经济效益三赢。”
据介绍，除了金牛岛，该科研团队还遴选了两处红树林种-养耦合潜在示范布局基地，包括坡头南三岛和雷州九龙山；而除了湛江，他们也在全省其他区域进行该模式的探索和推广。“如在阳江阳西县程村湾，通过修复红树林生态系统，打造海洋牧场，在养殖塘区域开展红树林种植和生态养殖耦合模式，生产出了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程村蚝，既增加了海产品附加值，也实现红树林和生蚝养殖的生态耦合，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都十分显著。”丁新原和同事们正将研究成果进行凝练，以最终提炼成技术手册，接下来能在更多区域推广。
在丁新原的办公室天台上，种植着部分红树林品种。
造林复绿成效显著
生物多样性越来越丰富
湛江市红树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高级工程师刘一鸣也向记者介绍说，近年来湛江以建设“红树林之城”为抓手，加强红树林生态系统保护和集中连片修复，大力推动红树林生态保护与滨海旅游、观光农业、休闲渔业等业态深度融合，走出一条绿色低碳的高质量发展之路。
据介绍，2017年以来湛江积极开展保护区内养殖塘清退工作，并大力开展红树林营造修复。在加强红树林保护管理的基础上，遵照适地适树原则，在退化和被破坏的地方科学营造人工林，促进红树林资源加快恢复。“十三五”期间保护区内共新造红树林5700亩，封育补植18900亩；开展入侵物种清理工作，清除互花米草410.5亩，改善红树林生长环境。目前红树林成活率高，长势良好，造林复绿成效显著，有力促进了区域内红树林资源的恢复，区内鸟类及底栖生物的种群和数量也在逐年增加，生物多样性越来越丰富。
2021年10月，“广东湛江红树林造林项目”入选了自然资源部中国生态修复典型案例。十多年来，通过不间断记录保护区鸟类越冬情况发现，保护区鸟类种类从2002年的194种增加到2023年的312种，2016年初保护区在雷州湾还监测到43只勺嘴鹬，十分珍贵。许多林区也出现了经济价值优势物种，如锯缘青蟹、鳗鱼、沙虫等，这些对环境特别敏感的浅海动物包括水禽的回归，表明湛江红树林生态系统日趋稳定，生态功能正在提高，整个生态系统基本实现良性循环。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 蔡凌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