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称富者，在乎丰民”。政府工作报告在今年发展主要预期目标中明确，居民收入增长与经济增长基本同步，并提出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收入。如何将贯彻高质量发展与居民增收结合起来？应该如何通过顶层设计来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除了房产之外如何增加居民的财产性收入？近日，本报记者专访了曾长期在国家综合经济部门工作的著名经济学家范恒山教授。他表示，要增加居民收入，必须要千方百计扩大适龄劳动力的就业创业，并优化分配机制，增加中低收入群众的要素收入。要推进税制改革，适度降低中等收入群体的税负水平。
著名经济学家范恒山教授
提高劳动者收入水平首先要靠充分就业 大学生要积极就业不能啃老
广州日报：去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收入。在如何增加居民收入方面，尤其是中低收入阶层增加收入方面，您有何建议？
范恒山：居民消费不是水龙头，拧开了水就能哗哗哗地流出来。没有就业做保证，收入不能增加，居民就不敢消费。
要提高居民收入的渠道有很多。第一，要千方百计扩大适龄劳动力的就业创业。就业是民生之本。年轻人年富力强，正值大好年花，要自立自强，不能在家中啃老，不能躺平，要通过各种形式就业或创业，参与到经济活动中去。目前中小微企业、新型服务行业等都蕴藏着很多就业就会，比如现在高级家政人员和高级护理人员就很缺，符合条件的家政或护理人员月工资也很高。
第二，要优化分配机制，增加中低收入群众的要素收入。中央一再强调，要改善收入分配机制，提高提供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增加低收入群体的收入，这个方向是对的，但措施要更加有力。稳步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具体来说要完善按要素分配并向劳动倾斜，要科学界定资本的贡献，保护劳动者应得的份额，并把技术要素、数据要素等的收益更多分享给普通劳动者。
第三，要多渠道增加居民财产性收入。现在不论城市居民还是农村居民，财产性收入占比都较低。2020年的研究数据显示，我国城镇居民的收入中，财产性收入只有10%。而2021年央行统计数据显示，在城市人口资产结构中，住房资产占据了近60%，金融资产占20%。考虑到存量住房资产很大部分都是购房者的二套房、三套房，本身除了房价上涨交易时获得的升值回报之外，并没有更好地运营起来。而房地产从开发模式更多向运营模式转移，也是提高居民财产性收入的重要方式，而这也有赖于房地产金融创新。存量住房资产的运营本身可能是房地产未来重要的发展模式，这背后会带来城市居民财产性收入的提升。对城市居民来说，提高财产性收入，还需要把手头的有限资金盘活，这也对我们的专业理财公司提出了更高要求，除了房产收益之外，必须提高资本市场的繁荣程度，在居民收入中增加更多来自资本市场的分红。
第四，要完善政府基本公共服务。完善基本公共服务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既是减负的举措，也是增收的举措。基本公共服务不平等，居民要承担教育、医疗、就业、养育子女等多方面的负担，可支配收入就会下降。打个比方，我国养老第三支柱还比较薄弱，而第三支柱主要靠居民个人来出钱，只有居民收入提高，才有可能花这部分钱用于第三支柱的支出。
第五，通过资源要素自由流动缩小城乡差距。现在我们还有将近5亿农村人口，农村人口受到城乡二元体制的阻隔，农村资源和要素不能和城市的资源和要素一样自由流动。推进农村和城市资源、要素自由流动和配置，就能缩小城乡收入差距。
当然，居民增收离不开企业。民营企业解决了中国80%的就业，因此，在当前坚持"两个毫不动摇"非常重要。民营经济和民营企业的发展壮大，有利于带动中国大多数劳动者的就业，提高收入水平。
著名经济学家范恒山教授
要通税制改革适度降低中等收入群体的税负水平
广州日报：除了增加居民收入外，是不是也要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
范恒山：是的。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加，还与居民的总体债务水平的高低有关。我们很多家庭的债务水平都比较高，在增加收入的同时还得“减债”。学界普遍认为税收是影响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重要影响因素，因此，要推进税制改革，适度降低中等收入群体的税负水平。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单身，他每个月有2万元收入，可能会生活得比较自在。但如果这个人需要养育两个孩子，并且妻子辞去工作在家照顾孩子，则他实际要负担全家4个人的消费，可能还要支付保姆费用、赡养父母的费用，尽管现行个人所得税法有税收减免，但总体上这样的中等收入劳动者还是要缴纳较高的税收。所以，税费改革要适应经济社会变化的需要，在制度设计上进一步完善。将来，可以建立以家庭为单位和以个人为单位都可申报的居民收入所得税制度。只有让家庭部门有钱花，潜在的购买力才会容易转化为购买力，从而通过扩大消费，进而拉动经济增长。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收入。（视觉中国）
广州日报：提高居民收入关键在于扩大就业，那传统的就业观念是否需要改变？
范恒山：社会需求是多方面的，各种职业都是需要的，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之分。传统的就业观念必须被打破，随着我国高等级教育的普及和居民接受教育的渠道更加多元化，未来，大学生不再是一种稀缺资源，大学生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和意愿来决定自己做什么工作，即便有大学生刚毕业时去送外卖，甚至开小店、摆摊，也都挺好。摆摊也是很需要智慧的，要把小店经营好也是有很多门道的。现在有大学生刚毕业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去送外卖，还有人到农村去种菜，也挺好，这并不是资源错配。
老年人是改善型住房的重要增量消费群体
广州日报：中国经济的高质量发展绕不开房地产行业的健康发展，如何看待当前房地产市场的复苏？
范恒山：房地产行业对经济的重要性毋庸讳言，中央也高度重视房地产行业健康发展。有一组数据可以表明其重要性。房地产业的增加值占全社会增加值的7.6%，与之相关的行业总计占GDP的比重逾20%。近年来，房地产销售平均每年14万亿元，占社会销售总额的30%；房地产投资占城镇固定资产投资的25%；房地产投资占居民资产收入的将近7成，房地产相关贷款占信贷总量的比重超30%。这一系列数据表明，房地产不仅与GDP密切相关，还是整个金融杠杆的重要支点。如果房地产市深度下行，将给宏观经济循环带来较大影响。
党的二十大报告、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都对房地产市场平稳发展提出了具体要求。3月16日，国家统计局公布2023年2月份70个大中城市商品住宅销售价格变动情况显示，房地产行业正在复苏。
当前，我国经济企稳回升，预期向好，有助于房地产投资降幅收窄。信贷、债券、股权融资“三箭齐发”，持续缓解房企资金压力，房地产行业信用问题也有所改善，房企流动性得到明显改善。
释放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是推动房地产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的关键举措。对于居民来说，房贷是长期负债，支出意愿、偿债能力取决于其稳定就业与收入增长。因此，要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收入。
从根本上看，房地产行业能否复苏，关键还要看购房者的预期能否改善。近期多地首套房贷款利率、首付比例下行，市场销止跌回升，这跟购房者信心恢复有直接关系。因城施策实施好差别化的住房信贷政策，将更好支持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
目前一线城市的住房消费需求在迅速回升，二线城市在部分盘活。最难啃的“骨头”在三四线城市甚至县城，化解这些住房存量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仅依靠取消限购是不够的，还得有些新思路。有些房地产的盘活可能不是靠居民去购买，而是要靠融合发展，可以将房地产行业与其他行业融合发展，比如文旅、康养、休闲。
在买房的群体上，不要总是盯着年轻人。现在老年人也是改善型住房的增量消费群体，很多老人退休后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住得舒服点，这种刚需要满足。
广州日报：应该如何看待房地产行业的发展前景？
范恒山：通过房地产杠杆化、金融化的投资来挣快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从长远来看，房地产还是有发展空间的。第一，每年新增人口带来住房刚需。每年1000多万人从农村进入城市，还有1000多万大学生毕业，这部分群体进入就业创业时期，都会产生刚性需求。
第二，房地产行业和其他产业的深度融合还有很大空间。现在大家主要关注住房建设本身，实际上很多产业都需要以房地产行业为依托，比如大健康、文旅、养老、田园综合体，房地产行业要积极同其他产业融合发展。
第三，城市更新对房地产的需求是一个很大的刺激。这包括两方面，一方面有些城市整体需要整体改造，另一方面有些城市形成了新、老城区两个板块，因此城市更新也给房地产行业带来了很大的发展空间。
第四，国家区域战略的推进带来的机遇。一些重大工程项目建设，包括城镇化建设，综合体建设等，都给房地产行业发展提供了机会。
广州日报：应该如何科学看待房产消费和其他消费之间的关系？
范恒山：这些年，中央对于房地产行业的政策是非常正确和及时的。过去我们居民买房杠杆率是很高的，中央出台“房住不炒”政策是非常必要的。如果没有这项政策，居民部门杠杆率将会进一步上升，这会持续加强房地产的金融属性，遏制消费，从而影响到高质量发展。
一旦居民把大部分的资金都投资了房产上，在其他方面花钱的机会必然就减少了。未来，要引导资金投向生产过程，拓宽投资渠道，让居民通过投资带来更多的财产性收入。
中央已经出台了“金融16条”，政策支持力度非常大，释放的信号也是清晰的。今年的房地产行业在一些政策的推动下，应该能保持平稳发展的局面。消费者应该清晰地看到，今后随着房产税政策的实施，持有较多数量和大面积房产的成本必然会上升，如果加杠杆购买房产进行投资，风险必然很大。
租购并举多元化满足青年人住房需求
广州日报：在保障民生方面，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坚持租购并举，加快发展长租房市场，推进保障性住房建设，还提出解决好新市民、青年人等住房问题。这些政策对房地产行业会有怎样的影响？
范恒山：中央政策明确提出坚持租购并举，这表明可以通过多元化的方式来满足住房需求。这是非常好的民生政策。通过国家政策，给那些正在创业、就业中的年轻人一个安居的机会，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对于广大青年和外来人口尽快融入城市也是一个保障。这些政策也会对稳定房价起到很好的作用。
广州日报：您如何看待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5%左右的GDP增长目标？
范恒山：今年我国提出的GDP增长5%左右的速度是比较务实的，也是留有余地的。我个人觉得，我觉得今年将是中国经济比较红火的一年，在各种利好因素的促进下，GDP增速有望超过5%，达到6%甚至更高一些。
今年我们要“拼经济”，刺激消费是关键，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已经强调“把恢复和扩大消费摆在优先位置”。如果今年的线下消费能恢复到2019年的水平，占GDP总额的10%以上，那么“三驾马车”里消费对经济增量的贡献就会恢复到60%以上。消费这驾“马车”如果全力运转，GDP增速就会明显提升。
我说两组数字：疫情之前，我国每年出境游约有1.5亿人，在国外购买商品和服务的消费金额在1.5万亿元人民币左右。如果把这部分境外消费引入到国内，对国家经济发展也会产生较强的拉动；2019年我们餐饮业全年的消费总额是4.67万亿元，旅游的消费总额是6.63万亿元，仅凭这两项就占当年GDP总量的1/9，拉动经济增速差不多1个百分点。而现在，我们的餐饮和旅游业逐渐复苏了，对经济的拉动会很大。我对今年的经济复苏是充满信心的。
专家简介：
范恒山，著名经济学家、经济学博士、高级经济师、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国务院体改办综合司司长，国家发展改革委综合改革司司长、地区经济司司长，国家促进中部崛起办公室副主任，国家发展改革委副秘书长。受聘担任多个省市政府经济顾问、多所知名大学兼职教授。
他曾参与党的中央全会文件、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文件等重要文件起草，并主持了众多重要区域发展战略、发展改革政策文件的研究制定工作。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署名除外）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欢欢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 蔡凌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