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记者 张茜
美剧《最后生还者》自开播以来，已在豆瓣连续五周蝉联“全球口碑剧集榜”榜首，2023年首部爆款美剧，当之无愧。
这是一部改编自大热的同名游戏的剧集。2013年6月，《最后生还者》一经推出，便收获了超500座“年度最佳游戏”奖项，并获得IGN满分评价，被誉为叙事性游戏的“天花板”。
《最后幸存者》的背景设定和主线任务并不复杂。一种设定为虫草的突变菌株通过感染农作物，传播给人类，从而引发了一场席卷全球的丧尸潮。
《最后生还者》海报
游戏之下，“真菌大流行”的背景设定，与人类现实中逐步消散的新冠病毒大流行，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互文，玩家和读者都能在其中回顾与反思瘟疫冲击人类文明的灾难。
最好的游戏改编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最后生还者》中，全人类的性命受到瘟疫威胁，人类文明也将被摧毁殆尽。残存的人类不得不龟缩在军事独裁统治下的隔离区里，凡感染者，就地射杀。
游戏可分为播片时间和玩家实际操作时间，玩家虽然操控角色，但所有的故事情节、主角的选择和命运，是既定的，完全不受玩家控制。这样的设定，有着如西西弗斯般不断循环推石上山的宿命感。
《最后生还者》游戏海报
玩家的角色是操控主角乔尔，他是一位走私客、一位失孤父亲，受反政府组织“火萤”成员的雇佣，护送一位拥有毒菌抗体的14岁女孩艾莉逃出隔离区，一路既需要防着变异人的攻击，也需要应对来自其他生还者集团的威胁。
而在这末日大逃亡中，人类如何自救与救人？如何在被感染与保全自己之间作出抉择？如何在文明被催毁的背景下维持作为人的良善？这是《最后生还者》在游戏之上引发的思考。
而游戏的关注点并不是俗套的英雄主义拯救世界。它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在一部以叙事推进主线的游戏中，玩家能够随着情节的推进，对主角产生情感和精神上的深度认同：拯救世界的责任，对于一个内里破碎、深陷绝望的普通人来说，过于沉重缥缈，通常也不可即；而救下一个生命，护他/她/它周全，付出爱得到爱的体验，远比抽象的秩序重建，更能给个体以“生”的意义。
乔尔与艾莉的自救之旅
破碎的人心渴望被修补，麻木的人生渴望被唤醒，孤独的生命渴望被拥抱。
但是，如果不是游戏玩家，作为类型剧的观众，丧尸围城、末日救生、死亡竞赛、强者自强、弱者被吃，生命的意义被压缩为生存本身，才是人们更熟悉的类型剧套路。
所幸的是，剧版由HBO操刀。改编班底对于美剧粉来说，都基本是老熟人了。剧版由《切尔诺贝利》的主创克雷格·麦辛负责开发，另一位主创则是游戏原作的创意总监尼尔·德拉柯曼，而导演组里不乏《唐顿庄园》《神秘博士》《美国恐怖故事》等经典剧集的导演。
剧版《最后生还者》由《切尔诺贝利》主创开发
对熟悉《权力的游戏》剧情的观众来说，《最后幸存者》也完全可以被戏称为成功的“权游卡司再就业”项目。男主角乔尔由曾出演“红毒蛇”的佩德罗·帕斯卡饰演，灵魂人物艾莉则由小演员贝拉·拉姆齐饰演，而她上一个倍受大众喜爱的角色，正是英勇沉稳的北境“小熊女”莱安娜·莫尔蒙。
这部改编自经典同名游戏的大热剧集，现已成为HBO继《权力的游戏》和《龙之家族》后，在收视表现上最为成功的项目，多家媒体称其为“有史以来最好的游戏改编作品”。
出其不意，浪漫至死
“救你能救的人”——这是前两集的重要人物苔丝在牺牲之前，为了说服乔尔放弃自己，继续往前走，抛出的最后一句台词，但或许是“救人”的使命过于悲壮宏大，《最后生还者》在其中插入了一段“末日情谊”。
这句台词，以一种悲剧性的呈现方式，高度概括了剧集的内核。
第三集《漫长的时光》，讲述了在一个在崩坏边缘的世界里一段完整的中老年情谊。这种末日情谊的设定，收获惊呼声一片，有人心潮澎湃，有人感动至深，当然也有人嗤之以鼻。
《最后生还者》第三集《漫长的时光》
第三集的单剧主角比尔，自称“生存主义者”（生存主义者指那些相信世界末日，为应对可能爆发的核战，积极拓展生存技能、备战备荒、囤积物资的人）。对于他来说，末日来临，是终极版的“梦想照进现实”。
当小镇上所有人都被政府以强制隔离的名义拉走，藏身秘密地堡、躲过军警清查的大胡子比尔，持枪出门环视一番，确认小镇只剩他一个人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颜：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
比尔
然后他开始收集汽油、存储物资、囤积武器、组装发电机、拉起防御墙、挖设陷阱、种植蔬菜、豢养家禽，打造出了一座理想的一人王国，通过监视器看火烤丧尸成为他百看不厌的“下饭节目”。
就这样过了四年，突然有一天，从隔离区逃出来的弗兰克掉进了比尔设下的陷阱。
饥肠辘辘的弗兰克从一顿饱餐开始，得寸进尺。就在观众以为这将会是一出“农夫与蛇”式的反杀戏码，但两人最终成为相互信任与依靠的个体，在末日和丧尸袭来、区分“我们”和“他者”的视角中，实践了作为共同体的意义。
这种末日情谊的设定，收获惊呼声一片，有人心潮澎湃，有人感动至深，当然也有人嗤之以鼻。但作为支线故事，这个故事或许能解释为何在“活下去”、自救等生存任务面前，依然要“救你能够的人”。人是情感动物，情感、情谊的产生与流动，是连接我们与他人、万物生灵与世界之间相处的纽带，是让人与死物、机器的区别之一。否则，“没有温情，没有爱的生命，就像一个干燥的车轮，转动时格轧格轧的乱响。”
弗兰克和比尔
受教于三年新冠大流行，病毒把世界变成无数个隔离区，一切赋予生命以意义的东西，都被以生存的名义冻结剥夺。这样的体验，像噩梦一般，让无数你我这般的普通人，即使不是这款游戏的玩家，也能无障碍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彻骨感受。
至臻的脆弱的确具备直击人心的魔力，而人生来便渴望意义对象的存在。自信自己可以自给自足、独活一世的比尔，是令人羡慕的。
在比尔留给乔尔的信中，有这样一句话：“我曾痛恨这个世界，当所有人都死亡时，我很开心......但我错了，因为还有一个人值得拯救，我救了他，我保护他，这就是像你我这种人存在的意义。”这是《最后生还者》目前播至第六集，给出的唯一一个充盈着肯定性的故事。
选择你想救的人
回到剧情主线，同样是“救你能救的人”，但这个过程对于在病毒爆发之初就因失去了女儿而变得克制谨慎、内心封闭的乔尔来说，在情感上要复杂得多。
在第五集中，乔尔和艾莉以过路人的视角，目睹了亨利和山姆这对兄弟在堪萨斯城的逃亡经历。
乔尔和艾莉（上图）与亨利和山姆兄弟（下图）
在亨利的讲述中，我们得知他之所以被反抗军通缉追捕，是因为他为了从FEDRA（联邦救灾署）手中拿到弟弟的救命药，出卖了当时的反抗军领袖。他一边逃亡，一边也非常清楚，正是他的选择，即把弟弟的生命置于其它任何价值之上，直接导致了自己所尊敬之人死亡。
在价值排序里，亨利放弃了自己对事业的忠诚，也放弃了对道德自我整全的坚持，而选择把人生的意义都寄托在保护弟弟的使命上。然而，他并没有做好准备。
除了一腔决心之外，如何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中保全弟弟和自己，他全无线索。以至于悲剧发生时，他只能在错愕失神中，一枪击毙了感染变异、正在攻击艾莉的弟弟，接着出于幻灭，二话不说就把枪头指向了自己。
亨利在看似别无选择的处境中，发挥了自己最后的自由意志，选择了一种自我毁灭的惨烈命运。这是人类的动荡纪元下，作为背叛者、逃亡者、放弃了集体理想而掉头选择了保全个人的悲剧。
亨利误杀弟弟后自尽
而此时，对于艾莉来说，朋友山姆被一枪爆头，山姆的哥哥也以自戕的形式为个人选择而献祭时，她作为人类唯一希望的沉重使命感，才开始有了实感。
但对于乔尔来说，亨利和山姆之死，更像是噩梦重演之前的演练。拯救世界从来不是他的命运，但阴差阳错，他成为了肩负这一使命的艾莉的保护者，保护艾莉成为了他存在的意义。
正是出于这样的前因后果，他拒绝丧女之痛再次重演。因此在游戏第一部最后，得知为了制作疫苗，艾莉必须牺牲时，强烈的感情最终驱使他屠杀了整个“火萤”组织，并将昏迷的艾莉带离实验现场。
末日依旧是末日，但这样做，至少他存在的意义没有被强制剥夺。
如果只是孑然一身，生活要简单很多，自我负责相对来说并没有那么困难。如果只是“救你能救之人”，事情也要简单很多，努力见一个救一个就是。但在一个给定了“我们”和“他者”的世界里，一旦个体做出选择，只要愿意，其实是可以清楚看到后果和代价。
而《最后生还者》能够打动人心的地方，也许就在于，即便清楚光明的前景因为乔尔的选择，永远不会到来，但代入自己，却发现这样的选择，本质上是一种难以违逆的自我决定。
而对于历经新冠，疲惫不堪的观众来说，这部剧出现得恰如其分，所有那些乏善可陈的宏大说辞，远远比不上一个厚实的拥抱，可以给绝望中的人带去安慰和希望。
编辑 | 吴擎
排版 | 茜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