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得就得，唔得就返顺德”，让世人深深记住了广州的老市长黎子流，也让大家感受到他的担当与接地气。12月25日，黎子流因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逝世。连日来，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采访老市长家属及粤剧、广府文化界人士，共同怀念这位家人眼中的开明父亲、朋友眼中的热心长者、市民心里的亲民市长。
以身作则，他是家中的开明长辈
“人正邪难侵，心静享太平。坦诚一君子，处处见真情。”2000年，年近古稀的黎子流老市长将自己珍藏的照片编印成册，也收纳大家对他的评价。对于很多市民朋友而言，他是尽心尽力推动工作的市长。对于家人而言，他更是以身作则的榜样。
“他是一个很开明的老人家，时刻尊重我们晚辈，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都会先征询我们的意见，家庭关系十分和谐融洽。”日前，记者见到了老市长的家人，提起与老市长的日常相处，大家眼眶湿润，语带哽咽。
自20世纪90年代到广州担任市长以来，老市长就携家人在越秀区六榕路上居住。在家人看来，黎子流就是喜欢生活在广州老城区。楼下行道树亭亭如盖，家中阳台种满各式盆栽。冬日晴天下，阳台的石榴、百香果枝叶摇曳、硕果低垂，犹如老市长为世人留下的种种贡献。
黎子流曾说自己是喝龙江水长大的顺德农民的儿子，在顺德担任县委书记期间，甘蔗田里他挽起裤腿调过研，桑基鱼塘上他推广过科学养鱼。他的小儿子告诉记者，在自己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耕田种菜后又下厨做饭，为家人们留下难得的温馨时刻。“爸爸永远工作第一位，但他还是很重视家庭，无论多忙都会尽量抽出时间陪伴家人。”
20世纪90年代开始，两个儿子因为工作需要陆续移居香港，黎子流便和老伴邱姨相依为伴，一个在外奔忙，一个在家打理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将家里收拾得漂漂亮亮。尽管儿孙都不在身边，但疫情前两个儿子基本上每个月都会轮流带着孩子们回来看望。“爸爸生活简朴，家人聚餐也是一切从简，有时候在外下餐馆，有时候就在家里简单整一餐。”
退休之后，黎子流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多了，但是他的行程表上仍然是密密麻麻。儿孙们想约他吃饭打球，还要提前一周和他预约，有时候甚至觉得媒体都比家里人更加了解他每天在忙什么。
对于儿孙的教育，老市长也是有严有松，从小教育家中晚辈要靠自己的努力立足社会，要对社会有所贡献、有所作为。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则，他要求家人不可逾越，那就是绝对不能利用特权谋取自己的利益，他本人无论在哪个岗位，也从未为家人予以方便。而他历经世事仍然保持广阔心胸，热心对待身边人事，也被家人视作珍贵的精神财富。
心怀百姓 他盼把广州建设成国际大都市
作为广州市委机关报，广州日报一直记录着历届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的工作动态，许多记者也因此成为黎子流老市长的“老朋友”。广州日报原常务副总编辑黄卓坚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曾任驻市委市政府记者，长期跟访并多次专访黎子流。如今，那段记忆早已化作文字烙印在一张张泛黄的旧报纸上。翻看着旧报纸，黄卓坚对老市长的回忆，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
“为广州的未来而自豪！”1996年8月23日，《广州日报》头版记录了黎子流到珠江新城检查工作的新闻，作者正是黄卓坚。珠江新城，被看作是满载着广州人关于新城市梦想的热土，当时这里还是一片火热的建设工地。从投资建设、绿化环境再到民生工程，老市长事事关心，黄卓坚还记录了一件“小事”：珠江新城指挥部的负责同志拿出笔记本准备向黎子流汇报工作，黎子流却说：“你们的观念要更新啦，起码弄个投影仪，配上中英文解说，外商一来，投资商一来，首先要考察投资环境，包括许多细小的环节。”
黎子流老市长的梦想是把广州建设成为国际大都市，虽然当时的条件不够成熟，但他把这个目标当成自己的使命，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从这则新闻记录的细节中，读者可以感受到老市长的拳拳之心。如今，珠江新城早已高楼林立，成为汇聚了众多世界500强、跨国公司总部、大型集团总部和银行总部的CBD，“国际范”不遑多让。而在这背后，凝聚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血。黄卓坚很清楚地记得，在珠江新城工地，黎子流再一次说出了那句经典的话——办法总比困难多！
心中始终装着老百姓，是黄卓坚对黎子流老市长最深刻的印象之一，她所撰写的《百姓冷暖记心头——市长连夜出动查噪音追记》又是一个生动的例子。1995年10月的一天晚上，黄卓坚收到紧急会议的通知，她第一时间来到市长办公室，原来黎子流要去现场办公，一行人来到一个被市民投诉的工地，现场为市民解决问题。她还记得，当时黎子流一层一层叩开住户的房门，了解工地扰民的情况。走出市民家中，已是晚上11点半，黎子流没让事情“过夜”，而是现场召开紧急会议，把建设、城监、街道、工地等各个部门单位的人组织起来，现场解决群众的投诉问题。“假如把法规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把老百姓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就不会发生这起扰民事件了。”黎子流说。在他看来，解决噪声扰民不是一件小事，而是“跨世纪”的大事。“黎市长来自基层，自己就是老百姓中的一员，所以他对人很亲切，老百姓也觉得他很亲切。”黄卓坚回忆。
除了采访黎子流在任上的各种公务，令黄卓坚印象深刻的，还有他卸任后的一次采访。1997年大年初六，黄卓坚和同事第一次叩开了老市长的家门，他们想记录“老市长过新年”的故事。来到黎子流的家，黄卓坚眼前一亮，不是因为家中有多漂亮，而是栽满的花果盆景。老市长告诉记者，这一年，他第一次不用急急忙忙到处“赶场”，而是终于可以跟全家老小一起吃顿团年饭了。黎子流和夫人邱姨热情邀请记者共进午餐，在饭桌上，黎子流老市长吐露心声，说自己对广州最牵挂的便是广州地铁。老市长说：“自1993年底以来，我和我的同事就有许多个不眠之夜因地铁而起。”邱姨也告诉记者，就在刚过去的除夕，他们老两口还去看了一回地铁，“总觉得实在放不下，实在想去看看”。
也就是在那一年的6月，广州地铁一号线首通段正式开通，是当时广州有史以来最大的市政工程项目。
黄卓坚认为，是历史选择了黎市长这一代人，他们也不辱使命，鞠躬尽瘁！
广府本色，他是广州文化最形象的旗帜
今年10月23日，在“2022超粤未来-青少年广府话大赛”总决赛现场，观众席上来了一位大赛的忠实观众，他就是黎子流老市长。每年都为大赛担任评委的广府文化学者饶原生还记得，那天比赛现场，当评委们正在为一名选手的发挥争论不决时，观众黎子流举手发言，他一针见血、有理有据的发言，赢得了现场的掌声，也得到了评委、选手的一致认同。
中气十足的发言，有力的握手，这是饶原生与黎子流这位老领导，同时也是30多年的老朋友最后一面。
早在20世纪80年代，在《南风窗》担任记者的饶原生，就曾听过黎子流的大名。1990年黎子流到任广州市市长后，饶原生与黎子流在工作上的交集慢慢多了起来。“那时候《南风窗》有一个栏目叫作‘市长在想什么’，老市长就是我们长期的报道对象。”
90年代初，广州供电能力严重匮乏，民生用电开三停四，黎子流用一年时间，解决民生用电问题，让广州市民的用电问题得到有效缓解；在广州“五上五下”的地铁，在黎子流的任期内开始修建，让广州人圆了城市快速轨道交通梦；他还首创“教育基金百万行”，与倪惠英填词为百万行募捐高歌，为广州建设做贡献。
1996年，黎子流主动请辞退休。“市长是暂时的，朋友是永远的。”黎子流这句话也一直萦绕在饶原生耳边。卸任市长后，黎子流与饶原生的交集反而更多了，而让他们结下更深的情谊的就是“广府文化”。
“现在走遍全世界，只要一提广府人、一提广府文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黎子流。”饶原生心中，黎子流已经成为广州文化一面最形象的旗帜。
2002年开始，饶原生在广东省委统战部负责刊物《粤海同心》的编辑工作。而黎子流曾工作过的顺德、江门、广州，都是重要的侨乡，很早他就注重发挥华侨在地方经济发展的作用，同时，他还是广东省广府人珠玑巷后裔海外联谊会的创会会长，一直身体力行强化广府海外联系。饶原生不时从米市路的省委统战部步行到位于六榕路的黎子流家中，向他请教。黎子流也总是热情地介绍资源，沟通联系采访。
“可以说，与广府人、广府文化相关的，他总是责无旁贷。而其中，粤语推广，就是黎子流最为看重的。”饶原生告诉记者，“其实老市长也知道坊间关于他普通话的段子，其中有不少都是杜撰的，但他也都一笑了之。”
2006年，饶原生完成了《粤语口头禅》一书的撰写，想找位广府名人作序，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黎子流。登门拜访中，黎子流马上就爽快地答应下来。没过几天，黎子流就通过秘书转来一份精心打磨的序言，让饶原生非常感动。
黎子流为饶原生《粤语口头禅》所作序言的手稿
虽然已经卸任市长一职超过二十年，但不少市民在公共场合见到黎子流，仍会亲切地叫一声市长。饶原生说：“正气、低调、务实，跟黎子流接触过的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这些典型的广府人特征。他在工作中的冲劲，和为广府文化的努力，也是我坚持从事文化事业的榜样。也是他教会我怎样做一个大写的广府人。”
粤剧情浓，他发动成立广州市振兴粤剧基金会
说起黎子流，不能不提到他与粤剧的浓厚情结。退休后，黎子流一直支持粤剧事业的传承与发展。
“广州好，长忆荔枝湾……”也许很多人都还记得，黎子流和粤曲名家倪惠英合唱的那一曲《广州好》。事实上，两人多次在不同的场合合唱粤曲。而这首粤曲，也让倪惠英记忆犹新，老市长去世后，倪惠英在朋友圈里也用这首曲子表达了对老市长的怀念：沉痛哀悼我们最敬爱的黎子流老市长，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回忆起黎子流，倪惠英告诉记者，她和老市长正是因为粤剧而结缘，一结就是33年。黎子流到广州担任市长时，倪惠英是广州粤剧一团团长、演员。“他从江门调到广州时，江门粤剧团的同行就跟我说，你们有福气啦！黎市长非常亲民，也很关心和喜欢粤剧。”倪惠英回忆，同行告诉她，那时候江门粤剧团很穷，音响设备很落后，又没有钱买新的。当时黎市长在江门任市委书记，当他了解情况后，就把政府最好的一套音响送给了粤剧团。
“我当时听了，心里一热！心想太好了，我们终于有一位关心热爱粤剧的领导啦！”倪惠英回忆，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我国改革开放初期，广州正处于百业待兴的发展阶段，民生工程、用电、道路等城市各项基础建设发展都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对于粤剧来说，能投入的资金捉襟见肘。“我们80多人的一个粤剧分团，一年的拨款也就十几、二十万元，发了工资后所剩无几。”倪惠英说，由于艺术工作人员工资普遍都低，所以当时，粤剧演员们下海的下海、出国的出国、转行的转行，甚至有部分人要去歌厅唱歌，留下来坚守的都十分清贫。这也让粤剧剧团的生存发展遇到了巨大的挑战。“我看到心里很着急！这下可好，黎市长来到广州，我一定要争取机会，把这些情况当面向黎市长汇报。”
倪惠英向老市长汇报了粤剧团的情况，并及时向市里打报告，说明粤剧团需要哪些支持、用以解决什么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回应。“我还记得在一次会议上，黎市长铿锵有力地说，粤剧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也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文化生活需求，政府要加大力度扶持，如果粵剧消失在我们这代人的手中，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我当时听了热泪盈眶！”黎老市长的话让倪惠英至今记忆犹新，她还记得黎子流老市长对她的谆谆教诲，“他对我说，惠英你一定要坚持粤剧艺术，这个事业是老百姓喜欢的，你要为人民演出更多好戏，培养更多人才，把广州粤剧团建设好。这些话都让我深感责任重大，我一定会坚守粤剧事业，而这些话也激励着我，一直到今天。”
1992年，黎子流组织发动并成立了由政府牵头、全社会参与的广州市振兴粤剧基金会。当时，来自粤港澳三地人民的资金共筹得了三千万元。倪惠英坦言，基金会的成立更重要的是唤起全社会对粤剧艺术的关心关注，让大家意识到要共同保护传统文化。“基金会的成立至今已30年，为粤剧事业迈上新的发展机遇翻开了新的历史发展新篇章。”倪惠英感叹，如今斯人已逝，但她始终记得，老市长是粤剧事业的守护者、知音人，“我们粤剧人永远敬重您、怀念您，您也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1998年，红线女艺术中心落成庆典上演唱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徐雯雯、申卉、贾政
图/受访者提供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陈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