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君虹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生于中医世家,自小浸润在传统文化的氛围里,而立之年师从中国古琴岭南派大师杨新伦学琴,后又研究斫琴、修琴,成了一名集演奏、斫琴和修琴于一身的古琴艺术家。其创制的区氏古木式、区氏蕉叶式、区氏古竹式等新琴独具风格,经其巧手修复的明代传世古琴“亚绿绮”重获新生。
2014年,区君虹成为“古琴艺术(岭南派)”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长期以来,他致力于传承岭南古琴艺术,开设琴馆授艺。不久前,他所著的《岭南琴韵——区君虹古琴艺术》出版,全书30多万字200多幅图片,图文并茂,收录了包括弹奏、修复传世古琴、斫制新琴等方面的技艺。近日,记者来到了琴馆,听他讲述岭南古琴的故事。
区君虹孜孜以求传承岭南古琴艺术。(受访者供图)
“要达到古琴艺术的高度,不只是单纯能弹奏一首琴曲,而是能深入了解琴曲要表达的意境,通过技法将意境表现出来。如果缺少旁猎广泛的文学修养,即所谓的琴外功夫,是很难达到一定的艺术高度的。”
其人
8岁习武 而立学琴
传承“剑胆琴心”岭南琴风
一方桐木,七根丝弦,手指自由地在弦间来回移动,浑厚如钟的散音,玲珑剔透的泛音,细腻圆润的按音……古琴音量不大,含蓄而婉约,弹奏者正是77岁的区君虹,他是古琴艺术(岭南派)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弹琴、修琴、斫琴
传承古琴有声和无声艺术
区君虹生于广州,祖辈三代从医。他自幼学医,8岁习武,15岁学书法……从小浸润在传统文化的氛围里,他对传统文化兴趣浓厚。
与古琴结缘是在区君虹而立之年的时候。彼时,古琴并不普及,拜师亦非易事。机缘巧合之下,区君虹拜得中国古琴岭南派大师杨新伦为师,学习古琴弹奏。
回忆往事,区君虹说:“老师住在河南(以广州珠江为分界,南面叫河南,北面叫河北),我住在河北,每天下班就骑单车去老师家学琴。”
除了古琴弹奏,杨新伦还是武术家,一刚一柔,相互融合,练就了“刚健、爽朗、明快”的琴风。在学琴的同时,区君虹跟着老师学武术,继承了岭南派古琴“剑胆琴心”的风格。
学琴期间,区君虹接触到唐琴“振玉”(仲尼式)、“松雪”(仲尼式),宋琴“水仙”(仲尼式)、“太音”(仲尼式)等传世古琴。部分古琴已有损坏,老师便带着区君虹修复残破的古琴。“有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就能够对各种传世古琴的结构、制作有更深入的研究。”随着研究的深入,师徒还研究斫琴。在之后的数十年里,区君虹不仅弹琴、修老琴,还斫制各式各样的新琴,创制出风格独特的区氏古木式、区氏蕉叶式、区氏古竹式等琴式,成为一名集演奏、斫琴和修琴于一身的古琴艺术家。
2014年,区君虹成为“古琴艺术(岭南派)”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在他看来,传承古琴艺术分为传承无声艺术和有声艺术。有声艺术指的是传世千多套古琴曲集,3000多首的琴曲,各种弹奏指法结合运用,古琴从而获得丰富多彩的音色,具有情感表达力,这些是古琴有声艺术的主体;而传世古琴的修复、制作,古琴的书刻艺术,包括中国诗词文学、书法篆刻、雕刻艺术,在古琴那优美的琴体造型和漆灰断纹上的完美展现,这些都是古琴无声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今,区君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传承古琴艺术当中。“我责无旁贷。”他说。他在越秀区开琴馆授徒,一方面对有天赋和才能的学员重点培养;另一方面,他也对爱好者进行基础的教学,宣传推广古琴艺术。
“望闻问切” 医琴如医人
修旧如旧保留珍贵历史痕迹
如今,在区君虹的工作室里藏了一把明代古琴“亚绿绮”。琴腔内的文字记载着:“杜镜湖居士制琴于皇明洪武甲寅年(即公元1374年)”。
区君虹精心修复明代古琴“亚绿绮”。
二十多年前,区君虹遇到了“亚绿绮”。初见古琴,“琴体已是‘支离破碎’”。当时,琴头连同岳山、轸池的部位已经缺失,二徽以上的琴木蛀残如大锯齿山形,整把琴就只剩下颈以下的无头残身。
古琴是文物,与修复古瓷器等文物一样需遵守修旧如旧的原则。“原来历史带给它的痕迹是珍贵的,要好好保护。”区君虹说。而除了要外形修旧如旧之外,更重要的是古琴修复后的可用性和可听性。好的修琴师应该了解古琴发音的原理,了解如何雕琢古琴的内腔才能展现最好的音质。
“亚绿绮”的修复主要分为接驳琴头和修平驼腰两部分。在修平驼腰时,巧手的区君虹没有采用一般的用重物压住琴的弯曲部位数十天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而是融汇了鲁班的劈形顶装术和骨伤科矫形术,在琴面驼峰顶旁两侧的企墙处,从驼最高峰开始分别向两边每隔两厘米锯缝,一共锯五对锯缝,再以劈形木锲插入锯口,慢慢纠平驼腰。历经数月,终将此琴修复。
如今回想起来,区君虹感叹道:“我真的将平生所学尽注琴中,才将其修复成功,而我又再从中得到很多启发和经验。”时任广东古琴研究会名誉会长谢澧看到“亚绿绮”修复后,感慨道“‘亚绿绮’非区君不能获得新生命。”
结合中医知识,区君虹还总结出了一套独特的修复古琴方式,那便是中医的望闻问切。
指着古琴,区君虹向记者阐述了自己总结出修复古琴的“望闻问切”之法——首先,通过“望”来确定其大致年代、形制、材料、漆色与断纹等方面的情况;其次,通过“闻”来了解其流传脉络、辨别音质、材质等;再次,通过“问”来探查、寻求、了解古琴存在问题;最后,通过“切”来 触摸古琴的琴体,感知漆灰断纹和龙池凤沼内的琴木的触感、温度的微妙感觉,从而对其年代及状态的判定有所帮助,综合各方面信息制定修复古琴的方案。
区君虹正是将自己所储备的中医知识融汇到修复古琴技艺当中,医琴如医人,成功修复了“亚绿绮”。
其言
技法为躯体心法为灵魂
修炼琴外功夫尤为重要
广州日报:追溯岭南琴派的历史渊源,可见岭南琴派的包容与开放,这也不禁让人联想到广州这座城市的特征。您觉得这两者存在怎样的关系?
区君虹:岭南古琴文化历史非常悠久。在广州的南越王墓也出土了不少关于古琴的实物,这说明在广州2000多年前已经有岭南古琴的痕迹。
每一种艺术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会潜移默化地受地方文化艺术的影响,从而形成艺术的地域特点,这一点在音乐艺术方面尤为明显。有心人听岭南古琴派的琴音,会发现它其实受到了岭南地区的曲艺、剧种等文化影响。到了我老师那一代,他是个武术家,他的古琴风格便融合了武术的阳刚之气,从而形成“剑胆琴心”的风格;而我8岁开始学习武术,后来学习弹琴,如今弹奏古琴时,一阴一柔的风格就表现得更加强烈。
我在授徒时会建议学员在演奏中融入自我理解、个人风格,而不一定是追求和老师同样的表达。我始终觉得岭南古琴的整体风格固然要延续,但是每一代琴人都应追求不同的表达、个人的风格,这样才能让古琴艺术的发展更具多样性。但追求个人风格的前提是对传承岭南古琴艺术已有熟知和深入的了解,并有较高的演奏水平,而风格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不难发现,这门艺术的包容性在某种程度上和广州的地域文化很似。广州位于沿海地带,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包容开放的区域文化氛围。这种氛围无疑对岭南古琴文化有影响。
儿子区宏山(右)跟随父亲学习琴艺、斫琴和修琴。
广州日报:就您观察,如今岭南古琴艺术在广州的传承状况如何?
区君虹:近年来,广州乃至全国都对非遗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很重视,也做了很多的工作,这些自上而下的举措为保护和传承非遗文化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大环境。而我作为“古琴艺术(岭南派)”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也明显感受到在这种大环境下,开展推广古琴艺术的工作更加容易。比如我前段时间出版的《岭南琴韵》得到了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各级文化部门的支持。
另一方面,我还观察到目前社会上形成了传承岭南古琴文化的良性氛围。随着网络发展,古琴文化的宣传力度越来越大,在线上线下,现在有兴趣了解、学习古琴艺术的人越来越多,广州的琴社也多了。就我自身而言,我的学生有的来自高校,也有社会各界的精英。从前,文人雅士是古琴传承的主要群体,古琴爱好者多为男性;如今,琴馆里的女性学员越来越多。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我也观察到,在传播古琴文化的过程中出现良莠不齐的现象,无论是造琴还是教学都出现一些不专业的现象。但我认为这些都无碍古琴文化传承的主流。
广州日报:您对保护和传承古琴文化有什么建议?
区君虹:从传承古琴文化的角度来说,习琴者要理解琴曲,掌握技法。古琴艺术包含了很多中国的传统文化艺术。掌握古琴演奏艺术,不单是能弹奏琴曲,还要深入了解琴曲的意境,通过技法将意境表现出来。技法是躯体,心法是艺术的修养,是琴曲的灵魂。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因此,弹奏者要拥有一定的传统文化底蕴和修养才能更好地弹奏出曲子的味道。可以说,修炼这些琴外功夫,对于当今琴人传承古琴文化尤为重要。
采访手记
文化传承 水到渠成
习琴近五十载,成为“古琴艺术(岭南派)”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传承广州文化的100双手”之“古琴修复、斫制能手”,但是区君虹觉得自己不是大师,只是一名酷爱古琴的琴人。
生于羊城,在广州珠江畔成长,区君虹身上有一种如水般的包容精神。据区君虹的儿子区宏山讲述,父亲授徒从来都是诲人不倦,有爱好者前来求教,他从不拒绝。这也顺其自然地将古琴文化推广传承开来。在撰写《岭南琴韵》一书时,他更是将自身近50年的古琴实践、教学全方位记录,将弹奏、修复传世古琴、斫制古琴等方面的经验与技巧倾囊相授。他说:“如果没做这些,我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传承人的责任。”
而从小浸润在这样的环境中,区宏山也对古琴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自然而然地跟着父亲学习琴艺、斫琴、修琴,水到渠成地成为岭南古琴艺术市级传承人。如今,父子俩在越秀区开设琴馆,一同授徒,传承着岭南古琴的艺术文化。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何钻莹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王燕(署名除外)
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何钻莹、王燕
报纸编辑:温俊华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