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赵准旺的新境界

近十年来，中国传统水墨画呈现出繁荣的局面。这繁荣的标志，一是人才辈出，涌现出相当数量和水平相当整齐的中青年画家；二是不断有反映新思潮、新风格的群体展览和个人展览的推出。在经过一段热闹非凡的维护传统与反传统和中国水墨画是否“奄奄一息”的争论时间之后，画家们都从实践的不同角度更深入的研究传统、发掘传统，更热情的投入生活时间以丰富自己的感受，更奋发有为的进行艺术创作，以把中国画的水平推向新的高度。一个十分引人注意的现象是，在这场问题的大讨论和中国传统水墨画大变革过程中，一些平时埋头实践的中青年画家，以自己的行动——艰苦的探索来回答和解决理论上和创作上提出来的新课题。这些有创造性成果的画家，被人们称之为“实力派”。赵准旺，就是中国这样一位实力派人物。

赵准旺不是“科班”出身，他原是从事自然科学的，在妻子的鼓励下涉猎水墨画也只是近十年的事，何以也跻身于“实力派”的行列？

这要从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特点说起。

中国传统水墨首先要求画家有修养。这修养，不仅是诗、画、书、印的功夫和功力，而且还有对自然、社会、对人生的认识和体验。回顾历史，凡是在艺术上有所作为的人，莫不是生活阅历丰富的人。水墨画变革，如果仅是在诗、画、书、印方面不断精益求精，当然也会有突破，但拓展领域的深度和广度都会受到限制。中国画论常说“功夫在画外”，潘天寿先生说“画须有笔外之笔，墨外之墨，意外之意，即臻妙谛”，都是讲画外的东西。这画外的东西，就是通常讲的“意境”。意境的创造，有主观和客观两方面，其中画家的主体意识尤为重要。对人生和艺术有较深理解和认识的画家，才能把握客体的本质，赋予客体以自己的审美感受和情趣。赵准旺在自然科学领域的劳作，对于他以后的艺术实践的作用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帮助他了解人生和社会的真谛。自然科学研究中的辩证关系，也有助于他较为深刻和正确的理解艺术的规律。何况赵准旺自幼就爱好书画，他在自然科学领域工作时，心仪艺术创作，颇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味道。也许正是他这段经历，在他的内心中积蓄了更多的热情和能量，一旦遇有机会，便象喷泉似地涌出来。

一九八零年到南京江苏国画院深造，从此他全身心投入绘画创造。他深深地懂得，在中国传统水墨画领域内第一步是要打好扎实的基础，必须恭恭敬敬的向先辈学习，他先后师承江苏的亚明和北京的张汀、崔子范等画家，这几位艺术家既有深厚的传统修养，又富有艺术革新精神，这对他艺术道路的形成，是有很大帮助的。亚明是五十年代以来新江苏画派的中坚人物，他的山水画具有开拓意识，把传统笔墨和时代精神有机结合；张汀的水墨画自成一格，尤擅焦墨，早在五十年代中期他与李可染、罗铭在北京举行写生展览，轰动京华，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画在面向现实、面向生活的基础上前进；崔子范本来从事艺术机构的行政工作，在业余时间作画，经过不断的努力，终于在泼墨大写意花鸟画领域自开新境，成为当代颇有影响力的画家。赵准旺从这几位名师那里得到的，与其说是具体的技巧和技法，毋宁说是他们艰苦探索的精神和敢于创新风格的胆识和勇气。

紧紧抓住传统不放，不抛弃传统，这是赵准旺一踏进中国画领域就暗暗下定的决心。他懂得，在世界艺术的长河中，各民族形成自己的支流，它们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水墨画，是中华民族艺术传统中的重要门类，它体现与西方艺术不同的审美观念，它形成的独立的体系，并不因为时代的变迁而丧失其意义与价值。新时代的艺术家们只有认真的钻研传统，掌握了传统的精髓，才握有按照自己的个性进行发挥、创造和革新的主动权。

什么是传统艺术的精髓？这就是前面说的“意境”。意境的创造和实现，虽然是由艺术家和欣赏者共同意会的，但艺术家的作用是无疑是第一位的。艺术家要使自己的主观感受“情”和客观对象“景”交融统一。尤为司空图所说的“妙合无垠”、“思与境谐”；具体到艺术作品，已经不仅限于“象”内，最主要的还需具有“象外之象”、“景外之境”。对此，赵准旺是颇有领会且努力在艺术实践中加以体现的。从他早期信手挥洒的写生小品，到他惨淡刻画、苦心经营的北京风格系列和《万水千山途记》，到他每幅作品中都追求意境的创造。他不是机械的写景，他努力把自己的感情画出来，把自己在生活中独特感受画出来。在《夜幕春色中》，他寄予无限的深情，画出茫茫夜色中的一弯明月、黑白分明的民间住宅和有勃勃生气地草木、河泽，使人对自然景色产生向往和眷恋的感情。许多名画家画过江南水乡令人心醉神迷的景色，而黑瓦白墙的对比，也是大家所习惯采用的手法。赵准旺不怕重复，在《水乡印象》中，他画了大家熟悉的景色时，突出表现自己独特的感受，画月光和河水辉映下的江南村落，笔墨清新、格调新颖、不落俗套。善于在平凡中发现美，也可以说是“独具慧眼”吧，这是赵准旺作为画家的过人之处，也是他艺术的可贵之处。他总能在普通的景色中找到“慧眼”，加以夸张、铺陈、突出，而使其产生不平凡的境界。从某种意义上说，画家正是以高于普通观众的审美能力、表现能力而对他们产生作用和影响的。读了赵准旺的画，人们不仅为他的画所吸引、所迷恋，还会用他在画作中所表达的美感，来重新审视自然，发现到他们原来没有觉察或没有注意到的美。

崔子范先生在给准旺画集的题词中说“绘画非眼高手巧难得妙品”。所谓眼高，就是艺术品评和鉴赏能力高，艺术修养高，这些能力和修养的获得，主要来自传统的熏陶。多看传统原作，多临摹，领悟传统的要旨和真谛，使赵准旺的艺术修养很快达到相当的水平。眼力的提高和心灵的领悟还必须和手结合。所得“手巧”就是手上功夫。赵准旺很注意手的训练，注意绘画的技艺和技巧。早期，他勤勉地画速写、画插图。在获得相当熟练的绘画技能之后，他又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写生。他的写生稿一画就是数十幅，甚至数百幅。他从创作的角度去写生，在他看来，好的写生就是一幅好的创作。而在一幅好的创作中，又主要是靠墨韵和线的表现力，靠画面的深度。因此，他的写生有“搜尽奇峰打草稿”和练习自己即兴创作能力的双重作用。

中国画要不要写生，已经不是今天画界争论的问题了。中国传统水墨画只有通过写生的途径，才能获得新的生命力，这是“五四”以来中国画界通过反复争论获得的共识。但是，即使在今天，也不是所有的画家都非常重视写生和认真地去写生。这是因为，中国传统太丰富，中国笔墨的趣味太吸引人，有些人靠一点传统功夫和笔墨变化，也能在画界支撑一下。不过这类画家不会有活力和前景。近代黄宾虹、李可染大力提倡写生以来，中国画从大自然中吸收新鲜营养，才逐渐克服自己的贫血病。赵准旺和许多中青年画家，是深知写生的重要并身体力行的。不同于别人的是，他的工作岗位——旅游部门，给他提供了行万里路的机会。这几年，他先后沿着长征路线乘车或步行写生，追随先烈和英雄的足迹。花费一年有余的时间，拍摄照片两千多幅，写生画稿三千多张；他参加了大运河的七人写生图，从苏州扬帆出发，沿着古老河流行进，历时一年，尽情的画沿岸的古迹名胜、园林花地、城镇农村，把历史的追忆和现代风情融合于画面；至于他生活的北京城的古迹和风光，更是他体验和创作的源泉，他的不少作品是以北京乡景的写生为基础创作的。写生使赵准旺的作品避免了程式化和概念化，画面具有有强烈的生活气息。写生，也使这位精力旺盛的画家永远充满着朝气。

中国传统水墨画现代性的获得，除了继承传统和面向生活的写生外，还必须吸收外来营养。事实上，中国民族正是以自己博大胸怀，不断从别的民族中吸收养料，创造出光辉灿烂的民族艺术而屹立于世界艺林的。当代中国墨画的复兴和繁荣，也是和广泛、深入的文化交流分不开的。尊重传统而不囿于传统，吸收传统是为了发展传统和创新，这是摆在当代画家面前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赵准旺在实践中懂得，中国传统水墨画革新的重要途径是包括优化和学习别的画种。徐悲鸿引进西洋素描，使之与中国传统水墨结合，为中国画的创新开辟了一条路；林风眠引进印象派的后印象派的观念和方法，为中国画的现代性作出了重要贡献，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等，也都是立足于中西结合，发展传统。赵准旺从这些前辈画家的探索中得到鼓舞和启示。他意识到，绘画这东西，技法、技巧、手段，可以“不择手段”。例如，中国传统水墨画主要用笔勾线和用墨造成韵味和层次，这种造型手段有自己的长处和独特的节律效果，但在表达画面的空间感、浮雕感和厚重感方面，比起油画来似有不足之处。这也许是中国传统水墨画的一个特点而不一定是它的短处。然而，现代人审美观念和意识的变化，希望中国水墨画中有层次感和空间感，也是很自然的。要获得这些绘画效果，适当吸收油画表现手段的长处是必要的。赵准旺说：“我一直以来都想探讨油画与国画的交融、结合途径”。这几年，他一方面尝试在画的工具和材料上进行革新，例如用排笔和自制的工具作画，采用丙烯等颜料以弥补传统颜料不足，还在用纸上下功夫，使水墨画的效果显得更厚重，更有深度。值得提起的是，赵准旺在运用这些新手段时，始终没有忘记这样一个原则：他画的是中国画,中国画不能丢掉自己的精神和手段。中国画的基本精神是形神兼备，是气韵生动；中国画手段的基本特点是以笔墨造型手段。他在适当地运用新材料、新工具、新手段作画时，始终没有忘记发挥笔墨的优势，而使“外来”手段加深和深化笔墨的优势，这样的“融合”和“结合”，结果是丰富了水墨画的艺术表现力，使他的水墨画更具东方的神韵和东方的美。

赵准旺自己也画油画。他的《水乡春韵》和《水乡秋韵》曾参加现代油画展到海外展出受到好评。他之所以涉猎油画，不仅只是为了熟悉和掌握油画的技能和手段来丰富传统水墨画，而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图；寻找贯通中西绘画的精神，使自己的创作更具现代意识。这从他近年来在半抽象或近乎抽象水墨的探索中，可以看到这种意图。

当然，如果把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现代化或现代性，简单地理解为抽象性肯定是一种误解。但现代水墨画里应该包容抽象水墨画，这是不容争论的道理。当代许多画家之所以对抽象水墨画深感兴趣并作各种探索，乃是因为画家突破性的束缚可以为所欲为的挥洒充分发挥绘画语言本身的特点，求得更高的艺术境界。抽象的或近抽象的绘画，也是要求画家有严格的功力和广阔的修养的，以为这类绘画可以随意涂抹，同样也是一种误解。当然，抽象绘画的创造中必须遵从审美的法则，必须体现出美和力，也必须掌握适当的“度”，而不致陷入虚无渺茫、难以捉摸的境界。这些原则，赵准旺是严格注意和掌握的。所以，他的新创造显得很有力度、韵味和新的气派。

无论是较为写实的或是近似抽象的形式语言，赵准旺的创作贯穿着理性和感性统一的原则。清晰的理性精神和思考能力，对艺术家来说是很宝贵的品格。不是所有的艺术家都具有这种品格。缺少这种精神和能力的画家，作品往往显得概念空泛而无感染力量。大概由于是从自然科学领域跨入艺术领域，也是由于天赋的条件，作为艺术家赵准旺，他身上不乏这两种品格。因此，他的画颇有设计意识，讲究构成，同时色彩丰富。画面上线和墨的运用楚楚动人。

王国维说，艺术有三种境界。世界上的艺术家要真正达到“灯火阑珊”的最高境界，并非易事。赵准旺十年来的创造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在高兴和骄傲之余，也有苦闷和痛苦，因为他懂得：艺海无涯。谁选择了绘画这个职业，戴上了“画家”的头衔，就会有无数的苦恼。而最大的苦恼，便是怎能踏上那最高境界的门。他自己懂得这一点。他说：“路是走出来的，绘画的路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但要寻找一条没有的路来走，路上会充满欢乐和痛苦。我相信，只要不倦的艰苦努力，苦苦的寻求，去探索，路是会走出来的……”

愿赵准旺一如既往的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待以时日，必有更辉煌的成就。

作者：邵大箴（中央美院教授）

赵准旺个人简介及艺术背景

赵准旺，1945年生于北京，中国当代著名彩墨画家、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艺术创作院副院长、中国画学会理事、中央文史研究馆书画院研究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客座教授、美国西北大学客座教授、美国现代艺术交流学会会长、荣宝斋画院赵准旺工作室导师。赵准旺师承亚明、吴冠中、崔子范、张仃等先生。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陈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