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父母者，都希望能为子女的成长创造最好的条件；然而，什么才是“最好的条件”？ 一项在广州已经进行了10年的队列研究，正尝试对10万个广州家庭随访18年，目前已产出的一些研究成果，或许会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为焦虑的父母们提供部分答案。
10年前，广州出生队列研究入组了第一个怀孕的妈妈，如今已有5.2万个家庭入组。广州市妇儿医疗中心妇女保健部主任邱琇教授是这项体量庞大、野心勃勃的研究的负责人。实际上，这项研究有着更深远的人口学意义：改革开放以来，广州经历快速城市化，这一代父母生活习惯和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对他们孩子的生长和神经系统发育产生怎样的影响？国家将来的资源是人力和智力，是否能从大数据中发现线索、进行干预，让孩子们更健康地成长？
邱琇团队用“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境界，决心用超过20年的时间，探寻健康成长的秘密。
广州出生队列研究团队
“医生更重要的职责，是帮助更多的人过得更健康”
2008年，读完博回到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工作的邱琇，对于从医有了新的认识。“我曾经以为医生是救死扶伤的职业。但后来感到，医生更重要的职责是‘防未病’，帮助更多的人过得更健康。”她萌发了投身科学研究的念头。
如今已是国家儿童区域医疗中心的广州市妇儿医疗中心，在彼时刚刚由广州市妇幼保健院、广州市儿童医院合组而成。市妇幼保健院的产房连续多年分娩量全市第一，市儿童医院在儿科领域已有多项全国临床重点专科；院领导对邱琇提出的命题是，如何让这两个院区各自的专长尽快融合？
次年，邱琇在英国进修期间得到导师的启发，回国后获得了院领导的支持，决定着手进行一项出生队列研究——从妈妈怀孕开始，到孩子出生之后。
队列这个词的英文叫cohort，来自古罗马的军团，意思是有共同特征的一群人。这群人尽管是在一个队列里面，但是由于他们的经历不一样，有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同的结果。队列研究是流行病学人群健康研究的一个最经典的方法——从暴露开始一直随访，不同的暴露水平下，每个人健康风险是不一样的，会对人的健康结局有不同的影响。
为什么要做出生队列？邱琇表示，广州在改革开放以来经历了快速的城市化，这一代孩子的父母，他们的饮食、生活环境等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不同的日常条件，会对这一代孩子的生长和神经智力发育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我们希望用数据说话。”
不同的条件对个体身心的影响微乎其微，只有靠日积月累的人群大数据才可能发现。为此，邱琇和她的团队提出了一个很有“野心”的想法：出生队列中计划包含10万个家庭，并计划从母亲怀孕早期随访至孩子18岁。研究团队认为，在当时常住人口超1300万的大都市广州中，这个方案是可行的。而随访到18岁的原因是，他们希望用高考——一场全国大型统一考试来从人群水平上评测孩子智力健康相关指标等。
出生队列的宝宝们。
从海量数据中识别医学线索
参与广州出生队列研究的妈妈，会在大约孕20周的时候入组，在孕期和孩子出生后的数个时间节点，需要回到医院花大约20分钟填写一份调查问卷。妈妈们会发现，问卷问题不仅包括身高、体重、血压等医学指标，还包括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
由于研究对象为广州家庭，在进行研究设计时，邱琇就有意识地融入广州元素。例如，作为土生土长的广州人，邱琇的原生家庭和很多传统广州家庭一样，会烧香。“燃香产生的烟雾其实是室内空气污染的一种形式，但究竟对健康有多大影响呢？”于是，她把家庭是否有燃香习惯这个问题加入了问卷。而广东人喜爱煲汤的习惯，也被考虑在内。妈妈们需要在问卷中回答，家中煲汤的频率、会放哪些药材等等。“长时间煲汤对营养成分的改变是未知的；有的人更容易尿酸高，有的人相对没那么容易，是什么造成这个差异，都是我们想研究的。”
经历了研究头几年的积累期，近几年，广州出生队列研究的一些成果陆续在国际重磅医学期刊上发表。其中不乏一些与市民日常密切相关的发现。上述的燃香问题已经有答案——孕期家庭内有燃香习惯的，妈妈的血压会比人群水平高3~5毫米汞柱。别看只是小小的血压升高，对腹中胎儿健康会造成影响，中长期也会影响妈妈健康。同时，燃香带来的室内空气污染，和孕期相关焦虑抑郁有关系。
团队还发现，总体来看，广州人孕期的饮食偏甜，糖水和含糖食物的占比较高，这样的习惯会导致母亲孕期血糖升高。经历了宫内高血糖环境的孩子，虽然在出生后会回到低血糖水平，但仍然有高血糖需求，会导致孩子在1岁以内赶上生长过快、过多，成为其成年后导致肥胖和心血管疾病的风险因素。
再有，通过入组妈妈在孕期不同阶段的B超结果，研究人员发现，胎儿呈现出不同的生长规律：有的是28周前长得快些，有的则相反。进一步追踪孩子3岁时的体重发现，胎儿时期分段生长速率是影响孩子3岁时是否肥胖的重要因素。“我们常说‘3岁看老’，但其实3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可能在妈妈的肚子里面就已经‘编好了程’。”邱琇说——这又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出生队列研究的意义。
对自愿参与广州出生队列研究的家庭，邱琇心怀感念；她形容，出生队列是一个“金矿”，来自于数万个家庭的信任、奉献，积累起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乃至全人类的珍贵医学科研资源。为此，她心存敬畏：如何从海量数据中识别真正的科学问题、医学线索并面向人群发声，是非常考验科研人员底线的，“因为研究得出的每一个结论、策略都将影响一代人，甚至更多。所以，研究团队在每次形成结论、应用结论的过程中都非常谨慎，不希望市民们产生误解。”
邱琇和出生队列的孩子。
愿细水长流 探索更多医学难题
除了填写问卷之外，参与广州出生队列研究的妈妈还可以选择自愿留下血样、脐血和孩子的血液等生物样本。现在队列生物样本库中已经保存了超过270万份样本。这些样本都是在疾病还没发生的时候就保留下来了，将不断为基础医学研究提供大量支持，或许能为目前医学上的难题提供解答的钥匙。
比如，婴幼儿期发生的恶性肿瘤，很多现在是找不到病因的。广州出生队列研究在随访中积累了一组儿童恶性肿瘤的数据。“当数据量上去的时候，我们就能够做更深入的溯源研究，是否孕期的一些暴露环境诱发了孩子的肿瘤？发病前是否血液中存在什么信号？等等等等。”邱琇说，“要尝试解答这些问题，是需要时间的。”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目前，入组家庭已超过5.2万，仍在不断增加，整个广州出生队列研究的持续时间势必超过20年。“很多人说我们的研究已经开始收成果实，我觉得距离大果实还很远。广州的周边地区、国内很多城市也正经历同样高速发展的过程，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我们去做。”接下来的10年，研究团队希望利用前10年的研究结果，在广州周边正快速发展的区域做验证，把已经发现的危险因素在人群水平上做干预。他们首先想改变的是广州妊娠糖尿病的发病水平。通过对未怀孕和准备怀孕的人群在孕前饮食、运动等各方面进行干预，他们希望在人群中让发病水平下降2%，就相当于每年在广州减少3000个 “糖妈妈”的出现。这不仅能让出生的孩子更健康，也能改善母亲生产后的健康水平，提高亲子两代人的生活质量。
常有人和邱琇开玩笑，说她找了份“一辈子的工作”。邱琇说，广州出生队列研究就像自己的孩子，希望能用细水长流的努力；到自己60岁的时候，研究也该“成年”了。顶级医学期刊《Nature》在报道广州出生队列时，曾用到“数据流星雨”一词，邱琇希望，更多的研究者一起来挖掘这个金矿、用好这个宝贵资源，“流星雨”中分散落下的每一个“星点”都可以成为一个重要的科研成果，希望有人能接住他们，造福更多人类。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伍仞实习生：陈乔瑞 通讯员：周密
图/受访者提供
视频拍摄/广报·G视频
视频剪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伍仞实习生：陈乔瑞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翁淑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