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菲力
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里，哪一种食物最具全球性？
新加坡人请出他们引以为傲的海南鸡饭，韩国人用炸鸡就烧酒一醉方休，中国人端出三杯鸡、雕花鸡、大盘鸡和叫花鸡，直到肯德基上校一登场，这答案就板上钉钉了：是鸡。
不管城市金领们此前已经多么习惯高度文明的都市生活，三天不吃鸡，回到农耕时代，也不过一夕之间。
此前，英国每日电讯报曾报道，在新冠疫情之下，由于封锁要求，超市商品被挤兑，居民日常蛋白摄入刚需之一的鸡蛋面临稀缺，人们对鸡的需求激增，这导致各家为自我供应食物，疯狂购买鸡。
而目前，英国的城市鸡已经继狗、猫和鸟类之后，成为第四大最受欢迎的宠物，达到120万只。
风水轮流转，现在到鸡家，最常见的肉禽变成了城市人家庭的座上宾。
不只是优质蛋白
英国人对这种套路其实并不陌生，2008年金融危机后，英国约有70万人为了省鸡蛋钱，自己在家养母鸡。
到了新冠疫情暴发期间，英国再次掀起了不小的养鸡潮。
蜘蛛侠的扮演者汤姆·霍兰德，当时也斥重金买下三只母鸡，致力成为养鸡大户，以求吃到新鲜鸡蛋。
蜘蛛侠的扮演者汤 姆·霍兰德斥重金买下三只母鸡
有金融危机和明星带货作为铺垫，自从今年初鸡肉生产大国马来西亚宣布限制鸡肉出口开始，英国市民几乎是熟门熟路地养起了鸡。
今天如果你漫步于伦敦街头，会发现在这座现代文明城市中偶有鸡鸣声，而伦敦人早已习以为常。
真正奇妙的是，当城市人开始在阳台、后院、保温箱里亲手养鸡，甚至给每一只鸡都取了名字，人鸡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一方面，为了养鸡，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城市人试着亲手搭建鸡舍，与左邻右舍合作种植绿植，以期为鸡提供更好的栖息环境，这在某种程度上顺手改变了城市原本以人为中心的地景面貌。
2012年5月30日，英国康沃尔郡，当地一名男子搭建“鸡旅店”
另一方面，人们早晨听着公鸡打鸣声醒来，白天花时间喂食铲屎，周末又捧着过剩的鸡蛋去市集交换贩卖，焦虑感也不自觉地被小农经济时代的慢生活治愈。
在伦敦，养鸡是儿童“食农教育”的重要一环，也是国家健保系统治疗病患的疗程之一，被认为能够有效帮助人们进行愤怒管理，同时提高幸福感。
这太重要了，相比食品短缺，现代人更缺幸福。
它们也会痛
根据2021年的统计，英国的城市鸡已经继狗、猫和鸟类之后，成为第四大最受欢迎的宠物，达到120万只。甚至有专门的英国母鸡福利信托基金（BHWT）致力于在全世界范围内，将母鸡们从“电池笼”中解救出来，以改善它们的生活环境。
但英国人并不是生来就爱心满满的。
中世纪时期，欧洲社会一度傲慢地认为人类的地位仅次于上帝，动植物天生就是为了人类的利益而存在。
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参观威尔士农场，手抚母鸡一脸探究
接着机械自然观将世界看作一台精密的机器，动植物的生命活动也只是机械运动形式之一。
换言之，人是不需要为利用动物承担任何道德责任的。
一直要等到18世纪，在人们将动物当作物件支配的过程中，声声哀嚎令人怀疑：这真的只是机械震动声吗？
解剖学更是让人们清楚看到，动物身上有与人体一样的感觉器官。
终于，英国动物权利倡导者杰里米·边沁首先提出：人类的痛苦与动物的痛苦并无本质差异。
重点不是它们能否推理、能否说话，而是，它们会痛！对人类以外生命痛苦的感知与承认，直接推动英国在1822年成为全球第一个推出动物保护性法律的国家。
英国肯特郡迪尔，穿着小鸡服饰的孩子
受英国带动，今天的欧洲人对动物权益的重视几乎已经事无巨细。
比如在法国，虽然蜗牛是一道名菜，但法律规定动物乘坐高铁飞机也必须买票，于是售票窗口前不时能见到为自己的宠物蜗牛买票的人；在瑞士，法律禁止单独饲养一条金鱼，因为金鱼是群居动物，同伴对它们的身心健康意义重大；在意大利，如果你选择养狗就要承担遛狗的义务，三天不遛狗可被处以650美元罚款。
去关心、去爱除了自身之外的更多生命，部分人类为此付出了努力。
爱的圈套
在意识到动物也会产生疼痛和觉知之后，人类对动物的共情能力得到了巨大的飞跃。
而共情，意味着情感上的陪伴，这对深陷孤独、焦虑中的城市人来说，简直是一剂灵魂解药。不仅是鸡，纵观50年以来，英国的宠物狗增长了76%，宠物猫增长了63%，而人口增长仅为19%。
宠物带给人类的不只是“陪伴”
以爱之名，不仅是数量上的飞升，英国在宠物种类的研发上做了很多尝试。比如柯尔鸭，原产荷兰，因为叫声巨大原本用于在打猎时吸引野鸭。
19世纪中期，柯尔鸭被英国人看中并引入国内进行标准化生产，经过百年的选择性繁育，使其形成了今天人们看到的体型圆圆、嘴巴扁扁、脖子短短，同时更少下蛋的特性。
与之类似的还有迷你猪和茶杯狗，它们都是根据人类对宠物审美的偏好而杂交培育的新品种，其共同特点就是变得更娇小，更符合人类审美对“可爱”的定义，更容易激发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
深受人们喜爱的茶杯狗
诚然，人们为了与这些动物共享生活空间也有所付：要知道柯尔鸭叫声巨大且是个随地大小便的“直肠子”，但只要与它们呆萌的眼神对视一会儿，鸭主人大多都愿意默默低头铲屎。
毕竟，陪伴、被需要，这些事本身就令人感觉良好，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都市丁克族选择养宠物来替代熊孩子。
但关于爱，人们要学习的显然还有很多。就像折耳其实是猫界的一种病态现象，却被人类追捧导致大量折耳猫晚景悲凉。
迷你猪和茶杯犬的繁育过程，也是非自然甚至残忍的，随之带来的后果是，这些宠物在生命过程中很容易遭遇病痛或夭折。
迷你猪
某种意义上，人们饲养这些动物的初心与集约化养殖母鸡并无二致，仍是以人类自身的需求为核心（一个是为了满足爱的幻觉，一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凌驾于动物的利益与感受之上。人们以为自己与宠物的互动是一种原始的、纯真的乐趣，但其实仍未逃脱工业化的陷阱。
城市农场
但城市养鸡好像又与养普通宠物有所不同。事实上，花大力气修建鸡舍并不妨碍人们吃它的蛋，甚至亲手做个美味的炸鸡。
在伦敦，尽管你的初心不过是吃鸡或吃蛋，但媒体和机构会首先劝你三思，提醒你鸡不是一种沉默的动物，打鸣是它们的天性。
所以你需要扪心自问，可以接受噪音吗？你的邻居也可以接受吗？此外，你有足够的财力、时间、耐心去清洁和饲养吗？你家里的其他宠物有可能与鸡和谐共处吗？
城市养鸡依然存在着诸多问题
灵魂三问结束之后，如果你仍决定养鸡，那么你可以在后花园里饲养不超过50只鸡，更多的话出于安全考虑就需要另行报备了。
从此之后，英国的《蛋鸡福利建议守则》将要求你确保这些鸡随时能获得淡水和饮食以保持健康和活力，有空间和自由来表达它们的自然行为，并有舒适的庇护所和休息区。简言之，就是你有责任使你的鸡吃好、喝好、睡好、活好。如果你想，你可以吃鸡蛋也可以炸鸡，但不能折磨、虐待鸡，使其遭受不必要的痛苦。
所以如果你问，这些城市养鸡族究竟把鸡当作什么？宠物吗？不，没有人会吃宠物。产肉下蛋的工具吗？那成本也远高于集约化养殖。两者之间，人们好像找到一个不同的位置来安放自己与鸡的关系：把鸡当鸡，自然界的物种之一。
把鸡当作宠物，礼貌地与鸡相处
在生态链条上，人吃鸡，天经地义。但同时，人也在学着更文明、礼貌地与鸡相处，在原本单纯人居的环境中容纳下更多其他物种的生存空间，类似一种城市迷你农场。
今天，英国有关动物保护的法律超过十个，并且始终在与时俱进。鲍里斯·约翰逊曾承诺将“动物是有感情的生物”的想法纳入法律，这意味着未来人们不止要对动物的健康负责，还要对它们的情感负责。
从傲慢地凌驾于动物，到意识到动物也会痛，到以工艺化套路繁育“完美宠物”满足人类爱的幻想，再到真正尝试与动物们平视、共处，人类已经走过漫长的道路。
当城市养鸡族从公鸡打鸣声中醒来，又听着“咯咯咯”的母鸡下蛋声睡去，他们的内心或许会感到：这就是幸福啊。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编辑 | 姜雯
新媒体编辑｜苏米
排版 | 八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