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路迟

如果文娱界有一个宛如十七八岁的青春朝阳年代曾经存在的话，1992年不可不提。

那年，两岸三地的文娱圈都在蓬勃生长。大陆的“金童玉女”组合初露锋芒，毛宁和杨钰莹登上春晚舞台；香港的“四大天王”横空出世；中国摇滚乐迎来最后的巅峰时代；陈凯歌拍的《霸王别姬》至今仍霸榜华语电影豆瓣评分。

在台湾，小虎队在短暂而无可超越的辉煌后，因队员陈志朋服兵役而暂时解散。

但没关系，年轻偶像的势头很快被接棒，另一股真正的“17岁”旋风正风风火火席卷台湾，青春气盛，势不可挡。

至少对90年后出生的一代人而言，几乎无人不熟悉那股旋风的旋律：“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回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却发现成长已慢慢接近……”

1992年，还没毕业的17岁艺校学生林志颖发行了自己的首张专辑《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一首《十七岁的雨季》吹遍大江南北。

追溯一个歌手的痕迹，最好的办法之一，是去看他在音乐软件底下的评论，那是一种比八卦和新闻更独特的痕迹。

少年的纯真和美好，成为这首歌与“林志颖”的存在对于一代人的永恒意义。时至如今，仍有30岁的人跑到这首歌的评论区下追忆自己的17岁，写下当年错过的感念：偷偷去一次网吧、和喜欢的女孩在操场散步、吃奶奶做的红烧肉……

最近的评论，则是对林氏父子的祈祷与祝福。

车祸前一个月，林志颖才在日本的一场漂移赛中战胜日本车手，获得桂冠。车祸前一天，他还曾到过建筑工地，而救下他的好心路人，刚好是建筑工人。

潮流过境二十载，荣誉和名声，争议和遗失，在朴素的生命逻辑面前，都毫不犹豫隐身了。

在围绕林志颖的所有关键词里，“少年成名”排在第一位。

少年初长成时，林志颖就反复被星探和唱片公司看中，纵然后来以学业为由拒绝了好几次“出道”的机会，15岁那年，他还是一连拍了三个广告，为的是能赚钱买赛车。

一年后，他被曾经捧红小虎队的飞碟唱片公司经纪人说服，签约成为艺人。

那是1991年，“小虎队”正面临解散，飞碟唱片发愁于青春偶像的流失，他们将17岁的林志颖视为一股新鲜的血液。经过短暂的培训后，林志颖一连发出三张专辑，甫推出即风靡一时，青涩而清澈的嗓音，唱进了无数少年少女心中。

台湾街头音像店门口张贴出林志颖的巨幅海报，写着大字“1992年台湾最亮一颗星”。

这颗星星的光芒闪烁到香港和大陆。香港媒体称林志颖为“过江龙”，1992年，香港“叱咤乐坛流行榜”过江龙金奖得主就是林志颖，银奖是组合优客李林（林志炫加李骥），铜奖是黄莺莺。

事实上，论唱作功底和天赋，稚气的林志颖大概比不上后三位，但唱片公司、经纪公司看中了林志颖带来的大众传播度和商业价值，他代表着世纪末另一波热潮——偶像明星。

1993年，18岁的林志颖在香港红馆开演唱会，一连4场，场场火爆，创造了红馆开演唱会最年轻歌手纪录，至今仍未被打破。

不过，在林志颖正当红的1994年，台湾音乐人黄安就曾以他为原型创作了一首《样样红》：“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可是太匆匆，流金岁月人去楼空”。

这种出道即巅峰的顶级偶像，通常是有周期性的，爆红时期不会持续太久，冷落或成为必然。

后来回看，“旋风”不仅是惊赞，也是一种预言。

1994年，林志颖选择去服兵役，一年多回来后，发现台湾不再流行“亚洲小旋风”，当红的歌手是张惠妹，唱片店和影院挂的海报是齐秦，林志颖当初签约的经纪公司也被华纳收购。那几年，华语乐坛你方唱罢我登场，短短一年内不断更新换代，争奇斗艳。

林志颖在新推的专辑《梦在前方》和《男人是很好骗的》里胸怀四方地展望未来，抒发一些自认为具有“男人味道”的情怀，不仅市场反应平平，还被粉丝批评“装熟”。

他那张脸以及出道时所依附的大众情绪，似乎只适合停留在“青春”。

不过，这张脸也实在幸运，歌坛遇冷，立刻就有影视圈向他抛来橄榄枝。林志颖的第一部电影就与张曼玉、张学友、梁家辉搭档，紧接着被导演朱延平请去与徐若瑄、张震岳拍《旋风小子》。

他也没有忘记小时候对媒体说出的“赛车手”梦想，赚够了钱后，第一时间买了人生中第一辆属于自己的法拉利跑车。

时值台湾文娱界的最后巅峰，大陆正对台放开合拍政策，作为“四小龙”之一的台湾，仅GDP就占据大陆四成。那些年来大陆拍戏的港台明星，几乎都享受着聚光灯的中心地位，比如“五阿哥”苏有朋、“何书桓”古巨基。

很多大陆观众第一次真正认识林志颖，就是《绝代双骄》里的小鱼儿——机灵狡黠，比起苏有朋的花无缺，甚至人气更高。

时至如今，被多数人公认为最经典的《天龙八部》版本应该还是1997年黄日华主演的那一部，但对相当一批90后而言，2003年的胡军版本——在里面，林志颖饰演段誉，刘亦菲饰演王语嫣，才是更熟悉、住进童年回忆深处的组合。

林志颖身上恰合贵公子段誉的玩世不恭与天真单纯，兼具白面书生的温润和多情浪子的洒脱，与其他几个版本的段誉相比，气质更突出，令人印象更深刻。

32岁那年，林志颖抓住偶像剧的晚高峰，主演的偶像剧《放羊的星星》走红两岸三地，一举拿下多个奖项，并入围2008年韩国首尔电视节最佳长篇电视剧。

剧里，人们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偶像剧男主：像是霸总，但并不觉得强势，一张娃娃脸，举止行为却充斥着一股青春式的反叛与倔强。

不过，从演技方面来说，林志颖的角色可塑性实在乏善可陈，他的妈妈看到电视后吐槽：“明明像个小孩子，非要装成大男人！”虽然带有作为一个母亲的主观视角，但观众的确能感受到他在屏幕里拗着劲儿“扮熟”和“凹造型”的刻意。

紧接着的2008年四川汶川地震，林志颖以个人名义捐款100万人民币，不仅是台湾捐款最多的艺人，还是台湾第一位赴四川灾区当义工的艺人，他还认养了两名地震孤儿。同年6月，林志颖将在珠海赛事试驾所得的钱款全部捐献给赈灾区，并捐出冠军奖杯义卖。

现实中的林志颖已然过了而立之年，的确不该流连在偶像剧男主的世界里了。

2010年前后，台偶时代迎来了它最后的黄金时代。伴随着几部反响平平的偶像剧收官，同时，大陆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发展都势如破竹，从90年代末到新世纪初，台湾的整体竞争力开始趋弱，影视创作、偶像工业都开始走下坡路。

和香港一样，来大陆发展，会成为不少艺人面临的最佳选择。

霍建华、张震、林依晨都先后前往大陆，吴宗宪就曾放言：“现在哪个艺人不来大陆发展”。

古早偶像剧男主言承旭2011年就进军内地，43岁还在和95后小花搭档偶像剧，被人夸奖说“台湾演员性价比高”。

更年轻的00后欧阳娜娜直接以陆拍片为起点，近几年始终活跃在大陆市场。

相较之下，在大陆影视业的蓬勃时期，林志颖反而对赴内地拍戏不再有多大兴趣。他真如少年时所想的那样，把大部分热情投入在赛车领域。

实际上，早在24年前，24岁的林志颖就经历过一次车祸，也是在桃园，也是车辆起火，林志颖同样伤得不轻，脚部骨折，断了三根骨头，打了四根钢钉。

赛车手出车祸似乎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恰恰是因为赛车手频繁地和速度碰撞，风险也是随之增加的，只有真正热爱的人会坚持下来。林志颖无疑属于其中一员。

当年车祸后，仅恢复一年，林志颖就又投入到专业训练里，在赛车道上继续疾驰。他对赛车的热情与热爱，明显超过了唱歌与拍戏。

从10岁那年获得遥控车比赛亚军，到高中时偷骑摩托车被记过，再到成名后的第一件事是买法拉利，不到28岁就拿下7个赛车冠军，成为台湾第一个国际方程式赛车手、第一位授薪职业赛车手……这些经历，用林志颖自己的话来说，“血液里流着汽油”。

赛车让林志颖懂得“练到零失误是非常非常难的事情，要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到位才行”，赛车场上“细节就是生命”。相比起复杂的名利场演艺圈，或许这是对他而言更为单纯积极的事，正如他一贯呈现给人的面貌和感染力。

演员、歌手只是让林志颖被世界看到的面孔之一，退回幕后，他还是会选择回到能释放自己更多热情的领域。

一个曾经仅凭一张脸就可以风靡亚洲的人，不怎么靠脸吃饭，似乎是个比较特别的现象。

直到他拥有了赛车手之外的第二个身份——父亲。

2013年，林志颖带着4岁的儿子Kimi参加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儿子几乎继承了父亲的“人见人爱”体质，在节目里大量圈粉，有那么一瞬间，林志颖自己也恍惚错觉，他靠儿子重回到公众的聚光灯下。

但世界已时过境迁，流量时代盛产明星，也擅长祛魅。无数疾风劲雨刮过后，很难再为一股“亚洲旋风”停留。

“现在已经是一个新媒体时代，传播速度很快，网络可以让你一夜成名，也可以让你身败名裂……”2014年，靠儿子翻红的林志颖在接受看天下杂志采访时如是说。

曾经的“亚洲小旋风”有了新名衔“好爸爸”，本以为林志颖会随着这番新“人设”再次走红，但随着社交媒体无处不在的披露，一个显得不太可爱、甚至有些“少根筋”的林志颖开始取代以前“完美偶像”的形象。

比如他毫不掩饰的“封建迷信”思想。2021年4月，林志颖发了一条微博，手拿金铲子，文字里炫耀自己生了三个儿子，“这是有能生3个男孩的铲子喔”；

比如2012年提前晒iPhone5新机，转头就被苹果公司官方证伪“不是真的”尴尬场面，旋即，林志颖改口称是样品机。

又比如，他多次盗图以炫耀自己的电脑、跑车之富，但很快被网友发现——图片盗自其他网站或过期新闻。不仅盗图，林志颖还热衷P图编故事，甚至被原摄影师告上法庭，还成功索赔数十万。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道德污点，只不过，虚荣、戏多这些评价，自然对以偶像身份出道的他而言并非善名。

三十年前，少年林志颖能成为“小旋风”席卷青春少年的心，靠的就是那股天然、不做作，纯真清朗的气质，如果刻意让自己在公众面前看起来“很厉害”，不仅本末倒置，反而让他身上那股当初吸引人的不羁和自由变成了过度在意的虚荣和紧张。

如果一位明星长期处在受欢迎的高位，似乎会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不红了，于是很难不抓住一切可能制造话题的东西，为自己往昔的荣光找补。

2013年，一直以“冻龄”著称的林志颖主动挑起了“不老”的话题，宣称自己正投入医学事业，带领一批“顶尖生物团队”研发逆生长产品，用并不专业的操作姿势摆拍，在微博上宣传。随后，被曝光所谓“冻龄产品”成本仅4元，但售价达到1080元。

似乎是在这个时候，人们也唏嘘地发现，没有人可以永远年轻，林志颖也不可以。

如果说娃娃脸的林志颖是最不需要为年龄担忧的人，他同时也应该是最不该标榜和利用“青春”的人，当初整个亚洲为他疯狂，不是因为他的“盛世童颜”，而是那张脸上自信而不张扬，自知而不失纯澈的笑容。

一旦将这最初的“美好”利用来当作维系口碑甚至是商业博利的噱头，将第一股“旋风”刮起的那股潮流，也亦可覆舟。

旋风穿时代而过，其实不必过度在乎名声与名誉，他的“老去”，也不必然意味着一代青春记忆的老去。实话讲，台湾偶像的黄金时代，比林志颖老去的时间至少提前20年。

如今，更多人只希望林志颖尽快从当下这场意外受伤里恢复过来，这份祝福和祈祷，如他当初对外界展现的那份热切和纯真。

    编辑 | 莫奈

排版 | 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