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时许,广州市海珠区绿翠现代实验学校的下课铃响起。篮球场旁,一个写着“青年地带社工站”的小小空间热闹了起来,驻校社工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自2007年广州海珠首次引入“驻校社工”服务以来,“驻校社工”这一机制已在广州走过了近15年。然而,直至如今,驻校社工依旧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校园里,这是区别于教师、班主任以及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在社工行业待了十多年,见证广州驻校社工从无到有的董沛兴说,他们需要和学生建立平等关系,陪伴学生面对成长遇到的行为偏差、情感困惑、挫折和伤害,完成心智养成,成为一个完整而强健的人。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教科书上没有答案。在此之前,学生的精神健康状况日益受到社会多方关注。在董沛兴看来,社工从来不是兜底的那张网,而是织网人,让全社会正视超前预防工作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重要课题,“目前,这方面的社会共识仍有待加强。”

图:驻校社工为学生开展预防校园欺凌主题活动。
往事:社工系大学生进小学,培养学生抗逆力
2005年,广州市中小学刚开学不久,一批中山大学社会工作专业学生便走进了文德路小学、东山培正小学、农林下路小学和永曜北小学。课室里,面对讲台下水汪汪的大眼睛,大学生们没有传授“读书经”,而是发起了小学生抗逆力培养计划,当起“老师”,玩起游戏,首次将社会工作手法引入小学课堂。
大学所学,皆为发光发热。
那一年,距离中山大学首开社会工作本科专业不过四年,三年后,广州才诞生了第一家社工机构,但“用生命影响生命”的社工理念,已镌刻在学术的象牙塔上。中大社工系教授罗观翠,希望学生们以社工身份回应社会痛点,关注个体的真实处境和发展需求,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小学生抗逆力培养计划正是因此而来。
图:2009年学生活动合照。
彼时,中小学生的精神健康状况和行为偏差问题日益显现,部分地区提出了培养学生“抗逆力”,使学生可以通过自身能力和外部支持,学会面对成长过程中的种种困难。2005年,董沛兴也在中大修读社工专业,她回忆道,“罗老师为大家争取了进校园的机会,同时引入了地方公益组织支持,将香港抗逆力识别机制和综合课程带到广州来。”
2005年9月,中大社工专业3名研究生和若干本科生开始每周在四所试点学校向20名学生展开辅导。“没有一个人会被定义为问题学生。”董沛兴说,“社工在游戏中并非指出学生的问题,而是引导孩子提高自我效能感、归属感和乐观感,提供正面的连结关系、坚定清晰的规范、生活知识及社交技巧、关怀支持的气氛、合理而高的期望以及意义的参与机会。”
图:2010年学生小组活动。
“当时的辅导活动,大多数时候都要和兴趣班‘抢时间’,但很多家长和学校老师逐渐认可了这件事情。”董沛兴说,后来,大家还梳理总结出一系列适合本土开展的抗逆力体验游戏、课堂转化应用、亲子互动小方法。校园里不存在“问题学生”——大家逐渐意识到,成长不仅仅是赢得成绩,而且要成为一个更完整的人。
这群走进广州小学课堂的大学生不知道的是,他们正不经意间,创造了更多可能性。

图:驻校社工为学生开展沟通协作服务。
陪伴:行为偏差不等于问题,背后心声何人知
过去,“抗逆力”是一件奢侈品。在校园里陪伴孩子探寻自我。社工,因此担当起“陪伴者”的角色。
2007年,广州市海珠区被团中央确定为全国青少年事务社会工作试点,海珠区开始建设“青年地带”社工站,并在绿翠中学(现为广州绿翠现代实验学校)和赤岗中学(现为广州市景中实验中学)首次引入“驻校社工”。承接这项工作的,正是罗观翠和学生们共同创立的广州首家社工机构——广州市海珠区启创社会工作发展协会(现为广州市启创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图:驻校社工为学生开展新生适应活动。
绿翠中学的社工站就建在篮球场旁,那时候,有驻校社工接受媒体采访说道,“社工站人气很旺,以前学生下课放学喜欢聚集在‘士多’门口‘八卦’,现在喜欢来社工站。每天都有40多人来站里。”赤岗中学则在社工站的标准配置基础上,专门设置了信箱,学生们可将心中烦恼、秘密写下,投入箱内,并留下联系方式,社工将根据这些信息约学生谈心。
“社工和学生之间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学生透露的心事是‘秘密’,不外传。”如今已是海珠区“青年地带”社工服务项目负责人的刘玉珊说,过去这些年,驻校社工通过各种方式发现了学生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厌学,有的叛逆,有的消极,有的带攻击性,但问题往往掩盖了学生的真实需求——孩子是希望被爱,还是失去了信心;是家庭遇到困难,还是遭到欺负……社工需要评估学生的真实需求,及时干预介入。

图:驻校社工向家长介绍家庭正向管教服务。
但一个驻校社工,真的可以回应一个孩子的所有需求吗?
过去这些年,启创的资料库记下了早期社工们介入的许多个案。有初一男生被老师和同学称为“混世小魔王”,而社工与同学建立了专业关系,针对他的情况进行班级和家庭访视,学会管理情绪以及培养自信;有时常被人排斥的轻度智力障碍初中生在社工介入帮助下,通过游戏与同龄人交朋友,参与社工机构志愿服务小组,成长为阳光青年,后来还被一家四星级酒店录用。
它不像是一种治疗,更像是陪伴,通过个案、团体活动等方式引导孩子们自己寻找答案。刘玉珊告诉记者,针对不同情况,驻校社工采用的手法也不尽相同,如今,海珠区驻校社工已从两所中学逐渐扩展到十三所中小学,一所学校有一所学校的服务特色。

探索:社工不是那张网,而是织网人
如今,广州注册社工人数早已突破2万人,但驻校社工依旧披着神秘的面纱。
2021年,教育部办公厅明确每所中小学至少要配备1名专职心理健康教育教师,做好学生的心理健康测评工作,建立健全预警机制,及早实施精准干预。大多数人认为心理健康教育教师可以干了驻校社工的活,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长期扎根学校的社工雷婷告诉记者,“现在的中小学生面临较大的情绪心理健康挑战,一所学校测评后,需要进一步的核实筛查,心理健康教育教师主要负责需要心理治疗的小部分学生,大部分学生需要社工干预介入。”

图:驻校社工引导学生讨论困境,互相给予支持。
职业规划意识薄弱的,带领探寻职业生涯;社交关系网匮乏、自卑内向的,挖掘和发展朋辈关系;深陷情绪障碍的,则挖掘情绪背后的需求并予以回应;针对班里的“刺头”,可以提供正向反馈,引导学习掌握情绪……
雷婷告诉记者,一名社工如果专注做个案,一年最多可以处理40个个案,而一个学校一般配备2名社工,“社工的工作不仅仅是个案,还包括个案的甄别和发现、团体辅导和气氛的营造,这时,驻校社工背后还有一支团队支撑,可以支持迅速大范围评估,同时,将社区、家庭和学校联动起来,搭建起一张完整的社会支持网络,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刘玉珊曾负责驻校社工的支援工作,她说,真正帮助学生走出困境的一直都是学生自己、学校、家庭以及社区的人和事,这些都是与学生关系密切的外在环境,“我们会带学生到社区参加活动,也会联动社区资源为一些家庭提供具体服务,当这个学校、社区和家庭对孩子都是友好的,孩子才有可能获得持续的成长支持。”在刘玉珊看来,社工并不是兜底的那张网,作为织网人,大家在更前端解决问题。
绵绵用力,久久为功,也只有社工才有可能织出这张网,但驻校社工的发展瓶颈也恰恰在此。
“对于服务购买方而言,更注重的是项目周期内所能达到的量化指标,很多时候体现在矫正预防和临界预防的服务数量,大家很积极地参与抢救性的工作,而预防性工作很难有所体现。”
刘玉珊分析道,社会支持网是需要长期持久培育的,教育和辅导的介入有时候并不是马上见效,所以超前预防并未成为社会的共识,“而资源投入少,社工人才队伍的流动就大,这给支持网络的搭建和氛围的营造带来了更多困难。”
不过,刘玉珊补充道,“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人关注这一板块,通过政策倡导和实务工作探索突破,我们也相信,驻校社工依旧会为未成年人保护发挥越来越大的能量。”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苏赞、林欣潼
图/受访者提供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龙成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