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江潮

折叠好手中的国旗，自由随性地向冰场中央滑去，右膝先着地，后双腿跪地，俯身向冰面——国家队短道速滑老将范可新，将深情一吻留在了北京冬奥会的赛场上。

这动人的一幕，发生在2月13日晚结束的女子3000米接力决赛之后。

这是范可新在本届北京冬奥会上的最后一战。在这场决赛中，她和队友韩雨桐、曲春雨、张楚桐、张雨婷为国家队摘得铜牌。

这意味着，12年后，中国女队再次登上3000米接力赛的奥运领奖台。

在这之前，2月5日，范可新与曲春雨、武大靖、任子威和张雨婷在短道速滑混合团体2000米接力决赛上，为中国体育代表团捧得本届冬奥会首金，赢得开门红。

这枚金牌，范可新等了12年。

2010年进入国家队，17岁剑指世锦赛500米冠军，年少成名，但一直与奥运金牌擦肩而过。在范可新的身上，有年少成名的盛气，也有老将功成的圆满。

范可新的冠军之路，铺满了荆棘。家境贫寒、体弱多病、大赛心态不稳，出身及个人的弱点在她的荆棘之路上生出爪牙。但她最终凭借强大的个人意志，以脚下的冰刀，将路途上的爪牙批斩下来，成就了自己。

2月5日晚，国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场比赛上：北京冬奥会短道速滑2000米混合接力决赛。在这场比赛上，最有可能会诞生中国队本届冬奥会首金。

首棒的重压落在了女队领军人物、老将范可新身上。

决赛枪响起。范可新在不具有优势的第四道起跑。抢道、加速，范可新将中国队的位置定在了第三。

在和队友曲春雨、任子威和武大靖的配合下，成功完成两次超越，跃升至第一，并一直保持领先至终点线。

武大靖冲过终点线那一刻，首都体育馆内沸腾了。

赛后，武大靖与范可新紧紧拥抱在一起。分别作为男队和女队中年龄最大的两名老将，他们不仅是赛场上的战友，共同经历过上一届平昌奥运会国家队经历的委屈与不解，更是生活中的挚友，从小一起训练成长，共同陪伴。

武大靖说：“这四年，经历的太多了，圆梦了。”

对于范可新来说，“我等这块金牌，等了12年。”赛后，她含泪接受采访时，数次因过于激动而哽咽。

夺冠后，范可新在采访中数度哽咽

作为老将，范可新的竞技水平毋庸置疑，但状态不稳定一直是她的弱点所在。

四分之一决赛时，范可新就表现出了这样的特点。曾担任国家队主教练的李琰评价范可新说：“其实所有比赛她都是奔着冠军去的，第二都不要的，所以失误很多，大多数的时候自己失误，一失误就会就影响心态，这种循环，必须要跳出来。”

此前让人无奈的是，范可新在奥运会上的“运气”，似乎总差那么一点。

自杨扬在2002年盐湖城冬奥会500米决赛上夺得金牌，为中国创造冬奥金牌“零的突破”后，国家队一直包揽了该项目在此后两届冬奥会上的金牌。

冬奥“四冠王”王濛退役后，中国依然是这项目最有力的竞争者，希望落在了范可新身上。

自2011年英国世锦赛上夺得500米决赛金牌，天才少女范可新横空出世，她一直是世界短道速滑女子运动员中的强手。五夺世锦赛金牌的经历为范可新参加冬奥会铺就了前路。

在2014年的索契冬奥会上，一枚1000米银牌，宣告了范可新奥运之旅的开端。但此时的她，最想要的，是金牌。接下来500米的比赛，是范可新的优势项目，她似乎志在必得。

然而，半决赛上的意外摔跤，将她从夺冠的队伍中抛离赛场。

但离开了奥运赛场的范可新并未因此而沮丧，在奥运会后的世界杯和世锦赛上，范可新表现惊人，甚至在世界杯美国盐湖城站的500米比赛中，以42秒504的成绩打破了世界纪录。

四年后，冬奥会来到“平昌时间”。与此同时，短道速滑比赛迎来更细致、更严格的规则。

一时间难以适应的范可新及女队队员，接连在500米决赛以及3000米接力上都被判为犯规，成绩被取消。

国家女队另一名队员周洋说：“虽然我是参与者，但是我越来越看不懂短道了。”

“平昌冬奥会比成那样，对我来说肯定是一个打击。毕竟远动员拼了四年站在赛场上，就是想拿好成绩。”范可新说，平昌冬奥会，她的奥运夺金梦再次被粉碎，曾一度陷入到职业生涯的低谷。

她在接受采访时曾说过，自己一度不敢谈平昌冬奥会，“一想起来就哭得不行。”

如何走出绝望之境，除了范可新自己外，无人能体会那种破茧重生的痛苦与快感。

索契与平昌的失利，虽然使她屡次梦碎，但她从绝境中获得反扑的力量。在这4年里，每天训练都能使她累到嗓子带血，但她享受这种状态：“我享受跟队友一起去开心、去努力、去奋斗的过程。”

到了北京冬奥会，范可新已经29岁了，这绝对不是短道速滑运动员的“黄金时期”。当年的“小范”，已经成为了国家队中的奥运会“三朝元老”，也是女队中的“一姐”。

范可新曾经说过：“我从9岁开始练滑冰，滑冰给了我一个人生，给了我一个能体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工作”。从寒门子弟到奥运冠军，滑冰改变了范可新的人生。

早年接受采访的视频里，范可新吃力地回忆起过去说，“我记得那副冰刀是2500块钱，教练一分钱都没收。那时候2500块钱可能就是家里面的一年的生活费。”

范可新的冰上人生，是全家全力奉献出来的。

1993年，范可新出生在一户普通家庭，是家里的小女儿。

早年父亲范士忠因为生意失败，带着范可新和妻子投奔到黑龙江省七台河市的亲戚家，蜗居在6平米的房间里，全家以修鞋、配钥匙为生。

穿哥哥不合适的旧衣服、用破旧的茶具吃咸菜配粥，拮据的生活，给范可新的童年抹上一层灰。

听说七台河市业余体校正在招人，母亲聂桂玲带着范可新前去试试看。

因为日常很少吃到肉，范可新童年时候就长得瘦弱。但教练马庆忠还是一眼洞察到这名瘦小的女孩身上具有比同龄孩子要好的协调性，更重要的是，她骨子里还有一股隐忍的力量。

懂事的范可新见到教练开口就问：“你们收不收学费？”

优越的身体素质让范可新获得了进入冰雪世界的入场券。她被录取了，不收学费。

七台河的冬天，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多度。为了赶上学校7点的课，范可新和队友们凌晨四点就要起床开始训练。走在去体校的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只有凄厉的寒风相伴。

在这座小城里，走出了杨扬、王濛、孙琳琳、张杰等多位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2006年，在都灵冬奥会上夺得金牌的王濛回到体校探望。范可新亲眼看到了偶像。那一张13岁时和偶像一起拍的集体大合照，一直被范可新保存着。

孟庆余，被誉为“中国短道速滑之父”，七台河市从一座东北边陲的煤矿城市蜕变为“中国短道速滑之乡”，靠的是孟庆余个人对短道速滑事业的贡献。

孟庆余于范可新而言，是严师，也是“慈父”。

2005年，她在七台河跟着孟庆余练习短道速滑。成绩进步明显的范可新被孟庆余特别要求：别人弯道减速，范可新必须加速；别人训练定量，范可新必须加量。

但家境的拮据让她无法承担起一副价值2500块钱的冰刀。是孟庆余送给了她一副冰刀，他对范可新说，一定要好好练，然后用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家里边的条件。

放假回家，看到辍学的哥哥跟着父亲给别人修鞋修自行车，全家人为自己而努力，她总觉得非常心酸。这时候，她总能想起孟庆余对她的叮嘱：用努力改变命运。

2006年，成绩优异的范可新被抽调到省体校，强化技术训练。一年后，她接连拿下多次全国青少年比赛冠军。但这时，范可新的身体状况出现了问题。她时常感觉到自己使不上力气，头晕目眩。

体检后发现，范可新患上了贫血症，血色素含量比正常情况少了三分之一。这对于运动员生涯来说，几乎是严重打击。

后来，医生诊断出，贫血是由青春期身体发育快，加之短道速滑日常训练强度大、体能消耗块，但营养没跟上而导致的。配合治疗后，范可新重回训练场。

2010年，刚满17岁的范可新终于入选了中国女子短道速滑队。

在夺得2000米混合接力比赛金牌后，范可新说：“我永远相信团队，从我进国家队那一天开始，我就永远相信队友。”

团队的力量，一直深埋在范可新心中。

自踏上国际赛场开始，范可新一直是女子接力队中的主力。2010-2011年赛季国际滑联短道速滑世界杯蒙特利尔站女子3000米接力赛，是她进入国家队后获得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2月13日，在北京冬奥会的赛场上，女子3000米接力赛，是她本届冬奥会的最后一场赛事。12年前，在温哥华冬奥会上，该项目由中国女队成功折桂，但此后索契和平昌冬奥会上，国家队均因被判犯规而无缘奖牌。

短道速滑曾一度是中韩两国必争之地。近年来，欧美强旅崛起，荷兰、意大利和美国女队成为了中国队的有力对手。这为中国女队在3000米接力赛上的竞争增添了不确定性。

3000米接力，4名运动员上场，需要完成27圈的追逐。这不仅考验运动员的体力，更需要队员之间的无缝配合。

首棒队员依然是范可新。她在第二道起跑出发。

枪声响起，凭借出色的抢道技术，范可新将中国队的位置定在了第二名上，并一直保持第二跟滑位置。

进入最后几圈，各队开始发力，中国队一度跌落至第四位。

最后一棒，是范可新。在落后的情况下，范可新加速冲刺，在最后一圈的弯道处完成反击，超越加拿大队以第三名的顺序滑向终点线。

铜牌！12年之后，中国女队重回了该项目领奖台。

“作为最后一棒，队伍交给我这个责任，我也一定会全力去拼。”范可新说：“其实我挺想拿到这枚金牌的，我希望女队五名运动员都拿冠军，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项目，我觉得信任是能带给我很多能量和很多力量的。”

在领奖台前，五位中国女队队员左手握拳屈肘、右手向上伸直，以“超人亮相”的姿势，跳上领奖台。

这个动作是范可新设计的。“我们每一天训练都很艰苦，都是在超越极限，我们每个人都是超人。”

在赛后采访上，她当之无愧成为被记者提问最多的对象。然而她总是会将话筒递到年轻队员身前：“多问问她们吧！”

3000米接力夺铜后，范可新“亲吻冰面”的举动成为了国人目光的焦点。这自然也成为了赛后采访的核心话题。

范可新说解释说，自己亲吻的，是BEIJING2022的位置，以此表达对祖国的感谢：“我亲吻冰场的原因是感谢，我感谢祖国的强大，能举办冬奥会，让我们在国人的面前展示自己，展示我们团队的力量。”

结束了本届冬奥会之旅后，范可新发微博说：“我终于实现了梦想，站上了最高领奖台，戴上了冬奥会金牌，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始终相信队伍，也始终坚定自己的信念，一金一铜，我很满意自己的表现。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

文末，她不忘鼓励还有比赛的队友们：我会在场边等着你们胜利归来。

老将功成，更待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