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明巩俐你们几个意思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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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淳风

如非有新戏,难得见巩俐。


和她一类的演员,很少出现在娱乐新闻里。这几天她出现了,事由是接受了一本杂志的采访,谈到了娱乐圈、艺人。


这本就是今年很火的话题,而她又够直接。


关于娱乐圈,她这样说:“什么叫娱乐圈?我不明白,大家想娱乐可以去娱乐场,电影院里给不了你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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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俐在杂志采访中直言自己对“艺人”称谓不习惯


而在2019年,她曾这样说:“我不是娱乐圈的人,不要把我和娱乐圈混在一起。”


关于艺人,她说自己更喜欢被人称为演员,而不喜欢被称为艺人。


电影院是不是和娱乐无关,这可能是出于不同的角度产生的独特理解,或者其中表达了她的希望。引来了挑剔,但挑剔没有太大意义。有意义的是另外那些话,鲜明地表达了她的立场,立场是纯私人的,没啥可挑剔。


这个立场就是:耻与为伍。


无独有偶,央视网9月11日报道,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国家一级演员陈道明在一次文艺座谈会上直言,“我从来不认为这些演员是我们队伍中的人,他们不是文艺界的,他们是流量界,他们是被包装炒作出来的‘塑料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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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道明在文艺座谈会上痛批流量明星


当然从形态上他们好像是在我们这一行里活动,但是我觉得他们确实对我们摧毁不小,影响了我们很多优秀的创作者的名誉、声誉”。


立场还是:耻与为伍。


对他们来说,什么是荣?又以何为耻?


自 重

现代演员脱胎于古代的戏曲演员,举世皆然。中国的第一部电影就是戏曲电影。


北魏开始,罪犯、失败的政敌、战争中的俘虏,都被划入贱籍,乐户就是其中一类。乐户就是演员,贱籍相当于奴隶,世代为乐户,世代为奴。这一制度延续了1000多年,直到18世纪被清朝的雍正皇帝废除。


废除贱籍,只是获得了自由,不意味着地位提高,清末戏曲繁荣,演员受人追捧,但社会地位上仍然是“下九流”。


改变的机会出现在民国,除了戏曲普及,人们自然对好演员更尊重之外,以梅兰芳为代表的具有家国情怀和铮铮铁骨的一批艺术家的涌现,让人们对演员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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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梅兰芳《太真外传》


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人人平等,演员也是为人民服务,加之他们的工作具有文艺宣传的功能,便再不遭受歧视,反而备受尊重。他们感恩时代,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贡献出最好的功夫。


老一辈演员,有的经历过时代转换,深知孟子之言的深意: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后世年纪较大的演员,通过师承关系耳濡目染,也把这种信念和精神深深内化。


演员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是这个群体自强所获,如果自我狎侮,必招其咎。新世代如果自甘流俗,糜烂堕落,那就会拉着整个群体一同沉沦。


这时再回过头来看,就明白陈道明说“对我们摧毁不小,影响了我们很多优秀的创作者的名誉、声誉”这句话时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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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的名义》里,吴刚饰演李达康,里面有一场戏,足足16分钟,没喊停,一遍过。吴刚在接受采访时说坐在化妆间的一瞬间是人物创作的开始


巩俐不喜欢被称为艺人,是有道理的。艺人的意义,不是靠近演员,而是接近杂耍。清末、民国,比戏曲演员地位更低的,是杂耍,以北京天桥为代表。滑稽戏、爬竿、举刀、耍中幡、抖空竹、拉洋片、心口碎大石……


表演硬气功的看得人心惊胆战,而拉洋片的则扯着嗓子喊:“往里瞧往里瞧,大姑娘洗澡。”


和过去什么都有专门的艺人干不同,今天是什么事艺人都干,唱歌、跳舞、电影、电视、主持、综艺、夜场……以及许多跟演员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


专职表演的资深实力派演员,不肯被称为艺人,很好理解。


从“优伶”“粉头”“戏子”到演员,这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历史过程,数代人在其中付出了艰辛血汗。而今眼见历史竟有倒流之势,宁不痛乎?


尊 严

实力派老演员,在逆流之中,也真实受损。七八年前,流量时代开启之后,他们的演出机会就越来越少,许多人甚至完全被市场抛弃,被观众遗忘。


一个数代人建立起来的信念体系崩溃了。以前演员们相信,只要技艺精湛,就能得到认可,获得机会,也只有技艺精湛,才能得到认可,获得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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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霸王别姬》中,小癞子看两名角儿在茶楼唱《霸王别姬》,失声痛哭


而今天,这一切全都成了镜花水月,技艺精湛的人,日益被“塑料演员”挤出,穷困潦倒、无事可做者不计其数。


他们在经历着一种局部性的文化衰败的彻骨悲凉。


当然,陈道明、巩俐作为老演员阵营里的佼佼者,遭受的冲击并不大,穷困潦倒、无事可做的状态跟他们无关,但他们毕竟同属一个信念体系当中,精神上是一致的。


实力阵营和流量阵营之间的矛盾,如果仅仅把它视作一种利益冲突,那就显得很浅薄。这是关乎一个职业如何有尊严地存活的问题。


“老天爷赏饭吃”,这是过去对一个演员的天赋的最高的评判。这里面包含敬畏,包含珍视,但不包含任何傲慢之意。


赏饭吃的是“老天爷”,演员与观众,是一种平等关系。演员付出劳动,得到认可,获得报酬,利益上是分离的,是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关系。


而今天,流量演员一出现,先要制造和粉丝之间的一体感。


养成系自不必说,它的便利性在于让粉丝形成一种演员就是自己的作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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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艺人出席商业活动,大批粉丝到场围观。王晓斌 摄 (图源:中新网)


而那些通过某件大投入的作品捧红的演员,则更借重于把演员神格化,掩饰所有真实,呈现完美无瑕,从而让粉丝产生一种类似宗教感情的狂热,与之发生深度捆绑。


于是我们看到,演员与粉丝之间不再是利益剥离的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关系,而是以演员为塔尖、以粉丝为基座的有层级的利益结构,塔尖、中间层,依次向下吸血。


庞大的粉丝基座非理性的经济支出,支撑起整个结构,粉丝的义务就是不断地输送利益,甚至为此穷尽腰包,乃至累及亲友,事实上却什么产品也没有消费。


一个个这样的活跃的结构,就像一个个庞大而疯狂的传销组织。吸血的手段,打榜、打投、集资、氪金……名目繁多,多到难以完全理解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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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选秀节目《青春有你3》的粉丝,为给偶像“打投”,雇人倒牛奶的视频片段


如果粉丝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是被骗钱。整个运作机制,事实上是一个劫贫济富的机制——明白这一点,可能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公共权力如此重视娱乐圈的问题。


这就是“如何有尊严地存活”的问题。


倒着活

前面我们简单回顾了近代以来演员行业的历史流变,这是一个日益焕发青春的过程。


从奄奄一息的贱籍,到自由流浪的“下九流”,到万人空巷的“老板”,到与所有职业地位平等的演员,再到受人尊敬的文艺工作者,“红火火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


真正的演员们没有料到的是,这种“逆生长”竟然没有止息,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的商业资本推动下,这个行业进一步“长”成了一个孩子。


为什么说是孩子呢?因为孩子做事,总是反着来的。反着穿鞋,反着拿勺子,屁股朝后下阶梯,连拿手电筒都是把光对着自己的眼睛……


对于陈道明、巩俐他们而言,现在那个“耻与为伍”的娱乐圈,不就是一切都反着来吗?


幸好人们都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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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我的1919》片段


编辑 | 煎妮

排版 | 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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