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茜 宝珠
郭老师，眼下最当之无愧的顶流女明星。
一个月前，郭老师现身南京旅游，引发人群围观，导致夫子庙交通瘫痪，她连夜携丈夫达令坐高铁回了家。5月23日，是她28岁的生日，粉丝在北京、南京、广州、杭州等地为郭老师投放了生日大屏应援。微博超话里，粉丝们相约打卡，还有站姐出品下班高清路透，一系列配置不逊于当红选秀爱豆。然而，互联网世界并非完全统一，在关于郭老师的报道下面，高赞评论大多是：郭老师是谁？她是干嘛的？她的火，一大半是出于网友们审丑心态下的围观、调侃、看笑话，可以说，“郭老师”是一个安全的符号，她那五十六岁般的脸庞、古怪的语言、粗俗的行为，都让人以为，嘲讽她，不用背负道德上的风险。这也是很多土味博主火爆背后的社会心理。
郭言郭语
郭老师原名郭蓓蓓，1994年出生于河北沧州农村，初中辍学早早成婚嫁给爱情，做过生意摆过地摊，但都没能赚到钱。郭老师的微博认证是美妆博主，2017年，她最早接触短视频平台时，还是一个会在美颜镜头前唱歌热舞的年轻女孩。在辛勤耕耘下，郭老师的直播事业稍有起色，不过连续两次，她都因涉及色情传播被快手官方封号。直播禁封对郭老师来说像是家常便饭，但她向来坚韧不拔，即便账号被封，也能立马转移阵地从头再来。转折发生在两年前，2019年，郭老师化身吃播快手博主“爱吃食物的女孩”，凭借念食物时的奇怪腔调一举成名。把猕猴桃说成“迷hotel”，把草莓说成“粗梅”，把酸奶蛋糕说成“宣乃腚沟”……一系列发音古怪的“郭语”引发了网友甚至明星的争相模仿。
郭老师吃猕猴桃
郭语不只是一种语言，更是一门学问。有人研究出樱桃的“tiou”是“舌根和软腭用力，堵住气流发声”，杨桃的“tiu”是“舌头不用力，嘴唇轻喔，气流轻松送出没有阻力”。而能用郭语与郭老师连麦半小时的玛莎持否定态度，她认为郭语里所有“桃”的发音是相同的，这有利于郭语稳定地传播。豆瓣网友谢明宏对此评论说：“这样的郭语大讨论散布于快手、抖音、微博，大有中世纪神父争论‘一个针尖能站多少天使’的严谨”。郭老师能够破壁出圈成为一位现象级网红，除了奇妙的发音之外，各类流传甚广的黑话和面目狰狞的表情包同样功不可没。从最早的“你在无中生有、暗度陈仓、凭空捏造、无言无语、无可救药”，到“集美”（姐妹）、“耶斯莫拉”（郭门语气词），到最新的大热词汇“夺笋呐”，都源自郭老师之口。郭老师几乎是网络娱乐模因（meme）的生产器，一部分人真正的快乐之源。让关注者津津乐道的还有郭老师与其他主播的直播PK。老实且狡猾是她的直播风格，郭老师以惩罚美女主播卸妆、关美颜为乐，她会当面奉承她们的美丽，但又在关麦后说对方是“绿茶”，“卸了妆三十岁多”。她身上有一种泥鳅般的精明，保护着这位格格不入的土味网红，游走在美女如云的直播界。在另一次有名的直播PK中，一位主播惩罚郭老师将全脸涂黑，引来她尖叫咒骂，在见到对面岿然不动后，她又迅速转变态度，服软求饶。但是即便示弱，郭老师也不会吃亏，直播间里，她用手机遮挡，假装出用笔涂脸的假动作。对郭老师来说，做网红就像闯江湖，江湖里有她送过祝福的聋哑女孩，也有她讨厌却惹不起的“绿茶美女”。郭老师在互联网上的路人口碑以批评居多。低俗内容一度是她直播间吸引路人围观的噱头卖点。她的一些举止令人瞠目结舌，比如在直播放屁拉屎、擤鼻涕、闻脚臭。郭老师是神秘的，路人认为她恶心、低俗，粉丝认为她真诚、善良。唯一不变的是郭老师的勤奋，她的直播常因“展示隐私部位”“语言无法识别”“语言攻击他人”等原因遭到屏蔽，不过快手账号被封禁，她就转战抖音。5月初，郭老师被全网封号15天，23号生日当天出现在丈夫达令抖音的直播间不到五分钟被封后，她又通过快手小号上场。15天封号回归后，郭老师自己不敢再做低俗猥琐的行为。“我身上有很多棱角，现在被无情地掰断了”，她边用毛巾擦着眼角边说。
千人千面郭老师
无意间点进去郭老师的高能合集，大多数人会一脸困惑皱着眉头退出来，不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形象邋遢、神态疯癫、习惯爆粗、动辄人身攻击其他博主，因和丈夫直播打架登上热搜，以博出格的行为游走在三俗边缘的人能火遍全网？知乎上“如何评价火遍全网的郭老师”问题下面的高赞回答，将她的行为解读为哗众取宠、三观不正、毫无意义、把无知当有趣，评论这是“审丑狂欢”，呼吁平台应该永久封禁郭老师的人也大有人在。粉丝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在乐乐心中，郭老师“很损但又足够尊重人、有趣、很好笑、变脸很快、心地很善良”。乐乐是一名高中生，出生于2005年。她说平时父母不在家，只有她孤单一个人，但是看到郭子发的那些平常家家和碎嘴视频，就感觉有人在陪着她，这为她本来无趣又有点不开心的生活增加了很多快乐，甚至性格也逐渐开朗起来。郭门（郭老师的子弟）公认的快乐源泉之一是郭老师PK“螳螂姐”的经典场面。螳螂姐的名号来自郭老师所说的“对面真漂亮，长得像螳螂”。随着对面的女主播一阵热舞，郭老师发出埋汰的尖叫声，正当她起身想要一起加入跳舞时，“螳螂姐”的直播信号突然被屏蔽了。“还没开始看，就已经笑疯了”，郭老师的关注者们似乎从名场面中获得了极大的快乐，即便这类娱乐并非人人都能感同身受。知乎网友“风软一江水”的回答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她说：“各大平台的各种主播直播效果都很多，有颜值主播，也有才艺主播，也有带着某种暗示意味的女主播……就归咎于你在主播那里到底得到了哪一种快乐，郭子带给你的快乐可能只是某种心灵上隐晦的同感”。郭老师调侃女主播，粉丝调侃郭老师，这是一个由损人带来的快乐循环。几天前，郭老师在微博上传了一张截图，是拼多多上一条标价27.93元的百褶裙，她问：我这个年纪穿合适吗？还有网友说，肥肠合适（非常合适），并把使用了美颜特效的郭老师的头P在参加Prada宴会的女明星身上。下面的人嘻嘻哈哈地回复：“Prada连夜退出中国”。郭老师是一个安全的符号，她那五十六岁般的脸庞、古怪的语言、粗俗的行为，让人以为嘲讽她，不用背负道德上的风险。而郭老师自己也总是自降一格，放低自我——在微博上晒爱马仕皮包，郭老师也要提前发布一条微博，暗示那只是一张偷从朋友圈里盗来的图。
不同的人在郭老师身上看到不同、甚至是迥异的特质。粉丝林林认为她没有团队、没有剧本、也不卖货，郭老师略显夸张地直播她的生活琐事、让学生好好学习不准刷礼物看直播，都让她觉得可爱、舒服、正能量。林林说，在有四百多人的微信粉丝群“郭子的包被窝”里，除了郭老师主题的表情包乱斗之外，大家无事闲聊，说些不会当真的玩笑话，有不开心互相安慰打气，让她觉得“像一家人”，感觉很不错。
无聊的现代人
学者评价土味视频博主们出圈的现象是一种“文化重心下移”的体现，但各大城市的对郭老师的生日应援、南京夫子庙的水泄不通，都证明了郭老师的走红不只是一种下沉的狂欢。有人说，如果给郭老师的视频一个机会，总有一个瞬间你会被她或荒诞或有趣的梗逗笑。很多人需要郭老师，因为现代人需要娱乐，工作时间被绝对化的同时，必然产生了闲暇。“无聊”是现代人的生活特征，不论是在繁重的工作学习中放松消遣，还是只为打发碎片化的时间，我们都有太多虚空待被填补。为什么偏偏是郭老师呢？以我来看，郭老师谈不上可爱，更不用说美丽，将她的走红视作众人“审丑”心理作祟，并不算冤枉。当现代人习惯了荧幕上的整洁、美观，猎奇的画面给人带来感官上的冲击；而年收入千万，仍然维持底层人设的郭老师，满足了众人“向下比较”的需求，关注者们在郭老师身上宣泄压力、满足自我、获得快乐。五年前，一篇名为《底层残酷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的文章在社交媒体上引发轰动，作者在快手上发现大量视频博主以近乎自虐的猎奇行为，以获得金钱的回报，以及被关注的认同。郭老师与当年快手上的视频博主一样，出生于华北农村，初中辍学，他们周身能够动用挑动观众注意力的资本不多，身体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只是如今已少有人对此感到惊讶，郭老师的破圈，反而减去了她身上的差异。玩梗的同时，娱乐消解了一切悲剧，郭老师是迷人的、好笑的，她与选秀艺人不再有什么不同。而从郭老师身上获得无尽欢乐的网友，也必然不是胜利者，某种交换早已安排在暗处，正如网友所说的那句：“你在短视频里看沙雕，看沙雕的人在网上看你。郭泫雅（郭老师）装饰了你的生活，你装饰了郭泫雅的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