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宝珠
目前围绕杨笠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走到了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步。3月18日，英特尔消费类产品官方账号@英特尔芯品汇发布了一条微博，内容为杨笠对笔记本电脑的商业宣传。然而，这条微博很快被发布者删去，英特尔的淘宝官方旗舰店也撤掉了关于杨笠的宣传海报。“英特尔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男性作为电脑的消费主力，竟然要被这般侮辱”……网上种种言论显示着他们对英特尔请杨笠宣传的不满，这些怒火看似指向英特尔公司，但根源仍在于杨笠和她曾经对男性的嘲讽。而杨笠从英特尔世界的“消失”，亦在女性群体间引起了争议。“我仅代表自己，不会使用任何撤掉杨笠，以讨好仇女者、压迫者、违宪者的品牌。”一位女网友的这番评论获得了上千个点赞。目前，英特尔已通过媒体回应称，这种情况并非他们的预期，多元、包容是英特尔文化的重要部分，他们致力于与各界伙伴创造一个包容的工作场所和社会环境。英特尔不痛不痒的公关语气，令人难以辨认品牌在性别议题上的清晰立场。不过数场与杨笠有关的荒诞风波，让人们一次又一次地看见，即便是在今天，当充满女性意识的个人叙述进入公共场域时，依旧困难重重。
性别风波
这显然不是杨笠第一次卷入风波。
《脱口秀大会》上的那句“男生为什么明明看起来这么普通，但是他却可以那么自信”出圈后，关于杨笠的争议几乎从未停止。部分男性对此类言论的不悦情绪，在杨笠说出“男人还有底线呢”之后达到顶峰，有人因此向国家广电总局举报她的演出内容“涉嫌性别歧视”“宣扬仇恨”“煽动群众内部矛盾，制造性别对立”。与这些恶评相反的是，杨笠在年轻女性间备受欢迎。过去一年，杨笠迎来不少品牌邀约，商务合作横跨了美妆、内衣、汽车、男性服装等领域。关注杨笠的人可能会注意到，英特尔营销“翻车”一事，早就已经埋下伏笔。当杨笠与男装品牌海澜之家合作时，就有网友在男性用户为主的社区平台“虎扑步行街”发帖呼吁，向电商平台上的旗舰店反馈，抵制杨笠代言。发帖者留言称：“兄弟们，不去维护自己的利益，以后越来越没有人给我们男的发声。”只是这一次，英特尔用实际行动回应了“举报”，激怒了杨笠的支持者。他们同样不甘示弱，向英特尔总部发起投诉，并在网上分享英文邮件模板，鼓励更多女性为此发声。支持者将矛头精准地指向淘宝客服针对杨笠的侮辱言论，在邮件标题中标注了英特尔中国员工的道德问题，其中一封投诉信写道：“对杨笠的攻击反映了一些中国男性对女性无差别的仇恨，以及不合理的父权规范，认为女性就应该保持沉默与顺从……英特尔中国本应该遵守与杨笠的商务合约，然而，在线客服甚至用‘母猪’这样的词形容她。”
抵制杨笠的人或许对此并不服气，因为在他们看来，男性才是最早的性别侮辱受害者。侮辱、打压，在虎扑、知乎等社区，常常能看到网友用这样的词汇形容杨笠对男性的态度。还有人表示，英特尔事件是为了反击上次围绕B站的大举报。这不是最近唯一一起具有浓重性别色彩的举报战。今年年初，B站因为将包含色情情节的番剧《无职转生》向全年龄段观众播出，遭到大量女性用户抵制。有网友反映，B站涉嫌歧视女性用户，封禁大量女性账号，苏菲、UKISS、视客眼镜网、尔木萄等多家企业随之宣布终止与B站的商业合作。一个能被观察到的现象是，在当今的社交媒体上，的确前所未有地弥漫着紧张的性别对立情绪。那么，杨笠是那个导火索吗？
他们为何生气？
“我现在都没搞懂”，一位女生在微博上留言：“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会觉得被冒犯到了啊？”疑惑的不仅有普通网友，还有杨笠本人。“男人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金句走红后，她在一次采访中说：“我没想到真的有人生气，觉得我侮辱了他们。”她将段子读给她的男性朋友听——就是在他们身上，她获得了“普却信”这个梗的灵感，他们表现得十分开心，“好像是有点这个样子”。如果完整地听过杨笠的表演，便知道无论是“普通却自信”还是“男人还有底线呢”，都发生在具体的语境下，并非无缘无故的发难。曾经的脱口秀舞台上，同样有着对女性的冒犯，比如“女朋友看不懂电脑”“不想回家陪女朋友看脑残偶像剧”。
只是当调侃的对象从女性变成了男性时，他们因为不习惯置于被议论、被评价、被凝视的客体的位置，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一些女性的言论让他们感到被羞辱，从而害怕主体地位的失落，许多性别研究著作中都有过类似的说明。一些男性身上令人惊讶的激烈反应，并非独立的现象。聚焦女性工作、生活困境的韩国小说《82年的金智英》出版后，在韩国社会引发了巨大争议，改编的电影公映前，有人向总统府请愿封杀，参演电影的演员也同时遭受了网络攻击。抵制者认为，这本小说充满了被迫害的妄想，属于极端的女权主义者故意挑起的性别对立。然而，在另一些人眼中，它显得过于“平淡”，金智英的故事，不过是每个亚洲女性的日常经历而已。
由于阅读《82年的金智英》，韩国女星Irene的照片被烧毁
女作家乔安娜·拉斯在《如何抑止女性写作》中提到了一个细节，她在替一个文学硕士项目筛选申请人时，看到的一篇小说结尾是：妻子睡在丈夫身边，心中暗暗希望有勇气用平底锅敲他的头。她被这个描写打动了，但是她的男同事们对此无法理解，他们不明白小说中的妻子为何这样生气。放在今天，这种不解依旧令人熟悉。一些男人可能永远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一句“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能够让女人欢呼。当男性对女性说话，尤其是在解释某种东西时，常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即便他们的知识并不比对方更多，这几乎是全世界女性共有的普遍经验，西方社会甚至创造了一个专门的单词来形容它：mansplain（男人说教）。一些男性对此毫无察觉，更谈不上对女性的境遇感同身受，以至于对杨笠的“攻击”感到莫名其妙：“普通有什么错？自信是一个褒义词啊。”他们在某种疑惑不解中，隐约地感受到了来自女性轻蔑的眼光，却不知道那是对“缺乏尊重”的鄙夷，并非指向性别。相似的误解，在漫长的性别平等斗争中一直存在，当女性主义者向不公的父权规范发起抗争，一些陈腐的男人却误以为女人要消灭他们本身。我始终相信，能够真正理解杨笠段子的人，不会对她充满愤怒。杨笠曾说：“一个段子之所以效果好，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共鸣。”当社会上一半的人口——也就是女性，认为一段话准确地说出她们的心声时，请相信她们同样作为人的感受与判断，而不是不假思索地进行贬低。即便这些言语可能包含冒犯，那也绝对称不上什么极端的东西。消费主义对女性的讨好制造了很多假象，但这仍然是一个被父权意识形态浸透的世界，以至于我们的经历与困境得不到公开的讲述，即便被讲述，也会遭到否定。杨笠贡献了很多带有冒犯性的段子，她曾经说过如此坚持的原因：“在面对一些问题的时候，脱口秀可能真的无法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但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让大家增进了解，提供一些新的看问题的角度。”最后想说的是，那些在性别议题上没有真正立场、并非真诚力图推动男女平等的商家，以及那些只想要撬动流量的投机者，最终都会在骂战里输得一败涂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