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张一得离世,其生前好友透露相处细节
语音播报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张一得会突然选择“离开”。他的朋友圈永远停留在2月14日当天,配文里写着“生活还要继续,生活也还会继续”。

没有人愿意透露张一得离开的具体原因。在学校的公告里,写着“accident”,意外;在家长群里,大人们则小心翼翼地敲出三个字,抑郁症……不论真实情况如何,张一得的离开对许多人来说无疑都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得知消息后的“一得爹”张岳一度无法入睡进食,不久前,担心他安危的好友将其接到家中进行24小时轮流照护;一得高中和大学时期的好友们也陷入巨大的悲痛,其中一位好友更是因经受不住打击,住进医院。

原本,大家都以为一得会安安静静地离开,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张一得的离开让他的父亲张岳突然之间受到铺天盖地的关注。

过去,张岳只是活跃在广州妈妈圈里的“育儿专家”“网红爸爸”,他为一得打造的农庄,成为了许多家长和孩子们向往的农家乐基地;2019年8月,《广州日报》记者也曾在农庄内对张岳做过一次深度专访,展现一得父亲十多年来照顾儿子的故事,他将对孩子的爱凝注到一饭一汤,一草一木之中;两年后,随着张一得的离去,这位当年被称为“有爱”的父亲,被网友们解读成了“另一个爸爸”。

确实,张岳父子俩的身上,有太多名词:单亲家庭,网红爸爸,辞职带娃,名校留学生,抑郁症……但这些名词却并不足以呈现出父子俩相处的真实状况。近日,记者采访了张一得生前的好友,试图从中拼凑出更多父子之间的真实相处状态,以减轻舆论风波中,当事人们所遭受的“精神余震”。


“他生来从不平庸”

艾力(化名)还记得张一得出国前的场景,当时刚结束网课的张一得从广州回到了苏州,大家聚在一起为他开欢送会,张一得非常开心。“那时他的抑郁症其实已经好转了。在他出国后,我们虽然交流不多,但感觉得到他在国外过得还算平静。所以听到噩耗时,我们起初都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他有时就爱和我们开玩笑。”

直到追悼会临近,艾力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3月12日,艾力和好友们在苏州给张一得静悄悄地开了一场追悼会,孩子们穿着球服,对着球门鞠躬,告别了他们的“一号守门员”。

“他生来从不平庸。”追悼会上,张一得的高中班主任这样形容他。

在班主任及孩子们的眼中,张一得的“不平庸”不止是表现在他的学业成绩。张一得高中就读于苏州得一所国际高中,2018年,该校曾在微信公众号里分享过张一得得成绩:托福首考114分,其中阅读口语双满分;杜克大学数学竞赛三等奖;他参加了自行车比赛和辩论赛,取得成绩;作为守门员,还获得了第一工园杯足球杯赛MVP等。

“但Dave他不止优秀,他和他的爸爸,都是心灵很伟大的人。”艾力说。

“善良”这个词汇,高频地出现在张一得好友们对他的评价中。据学校相关资料介绍,张一得喜欢骑摩托赛车,在业余时间,他考下了摩托车驾驶证,但是他的梦想与成为风驰电掣的摩托赛车手不同,他更想成为为救护车保驾护航的人。于是,他又接受了系统的急救培训,考下了红十字会义务急救证书,积极参与红十字会义务活动。“他总是很照顾身边人的感受。”艾力说。


"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如此优秀的孩子,为何选择了埃默里大学中的哲学专业?或许,这个话题最终可以落在“张一得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之上。

在学校的相关推文中,张一得曾透露,他之所以选择哲学,和家庭教育有一定的关系,父亲一直作为一个支持者的身份,去鼓励他寻找最真实的自己,寻找自己的幸福。“我爸很少会反驳我的决定,在教育我树立正确的是非观后,我基本就是自己负责自己的人生。”张一得说:“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个体,社会的幸福和个人的幸福有时不同,我想坚定我作为个体的意义。”

而去年11月份的一档关于家务主题的访谈节目,或许可以更能看出张一得的自我思辨。节目中,张一得透露,他最喜欢的哲学家是叔本华,并借用叔本华的概念解释“will”这个词:“从哲学角度上说,will就代表了意志。叔本华的代表作是《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英文翻译过来就是《the world as will and representationg》。叔本华在书中的意志是指你作为一个观察者,观察世界上其他东西的表象。”

张一得观察世界的启蒙,源自于父亲的言传身教。张岳曾告诉记者,尽管他爱孩子,但实际上,他也会着重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并希望孩子在家务之中,可以学会独立思考。张一得也提到,“做家务劳动,它能够给你带来这种意识,甚至它能够让你变得更善良,因为它让你对生活的认知更加机敏,也会让你远离麻木,认识也就会更多,人也会变得更加善良。并且做家务带给你的奉献意识,这一部分,对于你成为一个好的人是很重要的。因为一个幸福的人,一定会是一个善良的人。”

“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可能是张岳对孩子的唯一要求。在节目中,主持人曾有问张一得一个问题:“你的父亲把你培养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对父亲说‘爸爸,我在苏格兰牧羊也很幸福’,你觉得他能接受吗?

“他一定能接受,他一定能。”镜头里,一得笑着说:“一直以来,他对我没有功利上的要求,他当然对我有要求,但他只要求我三观要正,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他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够成为我能够找到我自己的人生价值,人生目标的人,只要我自己开心就好了。”

另外,据张一得高中毕业面试美国大学的视频显示,在面试的最后,张一得提及起自己想要在18岁生日之后做一个墓碑图案的文身。他提到做这个纹身是为了纪念他从小学到中学最好的同学,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个同学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毫无征兆的自杀,而张一得对于这个朋友的去世原因一无所知,但他表示这也是促使他学习哲学的一部分原因。


“他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在一得离开后,舆论以一种出乎人意料的方式卷向父亲张岳以及一得的一群好友。许多人对一得的成长进行臆测和评论,有人说,他是爱自己甚于爱孩子,有人说,他是将孩子视为炫耀的工具。一开始,张一得的好友们还会纷纷在评论区呼吁,然而没多久,一些营销号则进一步跳出来攻击这群孩子,媒体顺着网线找到他们,“我们都太憋屈了,太难受了,甚至大家都不敢说话。”舆论让很多人都不堪其扰。

本报记者作为较早一批报道一得父子故事的媒体人,最近三天内便被十多位陌生人添加好友,有人询问父子俩相处的情况,有人提出,“作为当初报道这位父亲的记者,你怎么想的?”

直至3月13日,艾力和艾力的好友,两人先后找到记者。他们是张一得的好友,艾力本人也曾有抑郁症,他透露,自己很早就得知张一得患有抑郁症及患病原因,“我们不想再让任何人再受到伤害,但看到网上的舆论,我不得不站出来,那些诋毁和揣测,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二次伤害。”艾力哽咽着说。

艾力始终记得,过去好兄弟张一得只要一提起爸爸,言语里都是满满的爱,“一得的生父也非常爱他,对他过去十多年的成长几乎是全身心投入。”艾力还记得曾经张一得在苏州读高中的时候,给他讲过自己在广州那座小山上的生活:“他对我开玩笑地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他希望自己可以埋在广州。”

相比孩子们的情绪波动,张岳反而对外显得有些“平静”。这种反应在记者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在此前采访时,张岳的农庄里有不少访客。从他与访客们的互动中,记者可以感受到张岳身上的谦和,一位熟悉张岳的妈妈则描述张岳“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本报记者摄于2019年8月,「老得」正谈起过往的困难。

张岳曾经在朋友圈中透露过他的人生观和育儿观:“于己习老子李圣苏子渊明,于儿脱旧俗看西洋成百技。”意思是说,他负责向圣人学习,而孩子则学会自己看世界。

至于张岳收藏孩子物件,成立博物馆一行为。据记者了解,张岳实则喜欢收藏。他对生活的爱,不止是表现在儿子身上。他惯于去收藏每一件具有纪念意义的物件,在他的家里,甚至可以找到1978年他收藏起来的英语学习资料,1982年亲自晾晒的陈皮……


张岳是《广州日报》的忠实读者,他收集了孩子18年来生日当天的《广州日报》当作孩子成人礼的礼物


张岳也喜欢分享,他的朋友圈里有时一天会发好几条日常动态,有的是关于儿子,有的则是做饭,做菜,逗猫等琐事,抑或是和妈妈们交流的育儿日常。在孩子去世后几天,他在发出几条给埃默里大学同学们的致信以及一得18岁时的纪念日记之后,便不再更新。

若说张岳目前最明显的变化,则是他把微信名“一得爹”改回了自己的名字,与之一同改掉的,是写有“一得他爹”四个字的头像。对许多真正了解张岳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好的信号——他正在学着放下“一得爹”这个身份。

广州日报记者从3月8日至今,一直与张岳保持着沟通。即便是在舆论攻击最激烈的时候,面对记者提及的采访要求以及舆论支持,他反而还会宽慰记者“没关系”:“目前不必说什么,我不会感到有什么伤害到我,我们父子永远同在就好了,不需要解释什么。”面对其他媒体的来电,他也依然会谦和地应答。

张岳特别喜欢循环播放张一得去年在广州的时候,送给他的一首西班牙语歌。那首歌不知道被他循环播放了多少次,歌词大意里写着“他始终在那里,命运的兄弟。我从不感到孤寂,有这条路的相伴……”张岳说,儿子用了这一个小技巧,把他二十年来的幸福感定格了,“谢谢您,儿子,爸爸收到”。或许了解了这些,大家对于一得父亲在致信中的意思,也就能明白几分。


心理咨询师:

“父母发现孩子异常应及时干预”

近几年,关于抑郁症的讨论一直不容忽视。针对青少年抑郁问题,记者专访了著名心理咨询师王宇赤。

王宇赤透露,形成抑郁症的原因很多种,除了原生家庭,也包括许多外界因素。从心理学上来说,原生家庭对于抑郁症的形成是一个关键。抑郁的根本来源是自我的萎缩,自我活力的丧失。青少年,尤其是对于15岁之后的青少年来说,他们的大脑杏仁核已经发育成熟,能够感受情绪能力;但是他们处理情绪的大脑部分没有发展成熟的,因而会造成一种情感上的矛盾。

“尤其是当人处于抑郁状态,他会希望从外界获取影响,当他获得较多积极正面的影响时,就会产生良性循环;但是如果外界出现指责,他就会不愿意向外界伸手,从而将情绪投注到外界,或者投注到自身。”王宇赤说:“对于现在的孩子们来说,他们成长发育非常快,但是即便他们长得像大人,他们的心智其实也未必是成熟的。一般年轻人到了21岁左右才能说到了青春后期,25岁时情绪才算走向稳定。

王宇赤此前就曾碰到过一个成功挽救抑郁症患者的案例。对方是一位留学生,孩子的妈妈在五天内联系不上孩子后,马上买机票飞过去孩子住处,发现孩子躺在床上已经下不了地,随即便把孩子带回国了。

因此,王宇赤建议,对于留学生群体,由于孩子们的生活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加上疫情之下,孩子们面临的挑战变大,孩子需要有强大的自我功能去面对陌生的群体文化和环境,有条件的父母可以尝试先陪伴孩子一段时间,让孩子从绝对依赖到相对依赖再到独立状态,根据孩子的心理状态去因人而异。“从心理量表上来说,一旦发现孩子有问题后,父母一定要立刻干预,不能超过两周时间。

而对于目前留学生张一得离世所造成的舆论风波,王宇赤表示,网友们需要理性看待:“对于那些谩骂父母的网友,其实他们是借着这些事来泄私愤,表达自己的仇恨和愤怒。碰到这样的事件,如果网友们真想说什么,不妨多去共情父母。


广州日报全媒体文字记者 程依伦

广州日报全媒体图片记者 程依伦 吴子良

广州日报全媒体编辑 蔡凌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