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敏直到现在睡觉还会梦到自己伫立在深水中，双手在水里四处探寻，边跑边喊：“娘，你在哪里啊？” 然后他的双手似乎被洪水中的枯树枝缠住了，自己扯破了嗓子喊也没人应他。半夜醒来时，他脸上还挂着泪水。直到一旁的妻子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又做梦了吧？”黄忠敏这才清醒过来。在这次鄱阳县洪涝灾害中，黄忠敏一家被困在二楼一整天，才被弟弟黄忠启划着小船救走。而两兄弟足足找了一整天最终才找到母亲。

走进黄忠敏位于村口桥头的商铺，一股带着鱼腥味的臭味扑面而来。墙壁上黄色的泥浆清晰地标记着洪水的高度，这次洪灾中，他的商铺一楼基本上都被洪水淹没掉。黄忠敏是鄱阳县油墩街镇荻溪村人，直到现在，很多村民家中都还没有通水通电。黄忠敏说，主要是镇干部担心一旦给村里通水通电了，村民们都要赶紧返回村中居住，而这实在太危险了。这几天，每天都有镇干部拿着大喇叭，劝还没有从房屋中撤离的村民赶紧撤离。

 22年后再遇洪灾
西河也叫漳田河，起源安徽东至，途经鄱阳县，最终注入鄱阳湖。其中汛情最险处集中于油墩街镇和银宝湖中间，长约十多公里。绵延数十公里的圩堤，几十年来一直守护着圩堤内数万村民的生活。而黄忠敏关于洪水的记忆，还要追溯到22年前。“1998年发洪水时我29岁，当时的情形现在回忆起来我仍感到恐惧，而今年这一次洪水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恐惧。”当年，29岁的黄忠敏就曾参与抗洪，那时村中很多房屋被淹，他家房屋也未能幸免，后来为避免水患，政府将村民们搬迁到地势更高处。当时他在圩堤上扛了整整一个月沙包，直到后来脚被玻璃划伤了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22年前，荻溪村多数还是砖瓦房，很多甚至是泥坯房，黄忠敏曾亲眼目睹洪水将村里的房屋吞噬，那种感觉他至今仍不寒而栗。
今年7月8日，黄忠敏再次与洪水正面相遇。当天上午10时，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短短两个小时内，鄱阳县的降雨就超过了200毫米。黄忠敏在桥头上的商业街上有一个三层的商铺，他是专门做板材和装修生意的，一楼的店面内堆满了各种板材；随着油墩街镇源公村北侧的彭家湾段首先发生决堤，洪水呼啸而来，吞没了圩堤内的很多良田和房屋。那几天，村里都在高处设置有专门的巡堤员，他们带着红袖章，日夜24小时巡逻。“圩堤倒了，赶紧往高处跑啊。” 无奈那天雨太大，黄忠敏在店里哪都去不成。他先是听到远处一阵骚动，感到势头不妙，赶紧将店门口的卷闸门拉上。“我们住在堤边的人，哪怕睡觉都会多个心眼，留意洪水会不会来。”黄忠敏说。
不料卷闸门拉到一半，轰隆隆的流水声便从不远处逐渐传来。这时，他确定洪水来了。“赶紧下来抬板子！”黄忠敏高声招呼儿子下楼，将一楼的板材转移到二楼。他店里的板材，最贵的四五百元一张，全部板材加起来价值有几十万元。两人一阵手忙脚乱转移板材，等到他们搬到一半时，洪水已经到了胸口。黄忠敏快累趴下了，看着水中那些还来不及转移的板材，他心疼得直跺脚。事后盘点，他和儿子一共抢救出差不多货值10万元的板材。
 全家洪水中被困一整天
货物抢救告一段落，黄忠敏首先想到的是家人的安全。他家住的也是三层小楼，当时家中只有妻子和女儿带着两个孙子，一个4岁，一个1岁多。黄忠敏当时打电话给妻子，告诉她赶紧往楼上跑，妻子在电话中带着哭腔跟他说：“一楼已经泡水了。”
黄忠敏二话没说带着儿子赶忙往家里跑，他们踮着脚行走在齐胸口深的洪水中，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铺，沿途，村民们都在忙着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往高处搬。平时只需要走5分钟的路程，这一次黄忠敏足足走了15分钟，路上到处都是水坑，很多地方根本过不去；黄忠敏像落汤鸡一般回到家，发现一楼的水也已经有1米深了。 “家里的家电，除了一个电饭锅和豆浆机，基本上全部都报废了。”黄忠敏苦笑着说，这次洪水来得特别急，只有妻子和女儿在家，根本没办法将彩电、冰箱等值钱的家电搬上二楼。从8日中午开始，黄忠敏一家人就被困在家里的二楼，眼见着洪水每过1个小时就上涨二三十厘米，一家人只有耐心等待。
那天，门外一片混乱。黄忠敏看了手机才知道，圩堤决口了，他从电视画面中看到，洪水冲击着公路，腾起浑浊的泥浆，大树在洪水中也只剩下树冠，电线杆子挂在树枝上东倒西歪。黄忠敏知道，这时救援力量肯定在最危急的地方，民众必须要先自救。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家中备有一艘橡皮艇是多么的重要。“前些年一直没有发洪水，我们以为圩堤外也安全了，也就没有准备橡皮艇。”
白天好不容易熬过去，但晚上更难熬。二楼只有一张床，两个小孙子躺在上面先睡了。而一楼的洪水还在上涨，黄忠敏一宿没敢合眼，生怕洪水涨到二楼。黄忠敏家的房子是5年前花了30万元建的。“先建起外面的主体，然后再一点一点搞装修，前后建了3年才建好。”他在镇上做板材生意，平时生意不好的时候还会出去帮别人搞装修，一年下来，父子俩大约有10万元收入。受疫情影响，今年以来木材生意并不好，这而次房屋和店铺又遭遇洪水，对黄忠敏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据他初步统计，损失至少在20万元。三个衣柜，一个酒柜，还有吊顶，还有家电，加在一起差不多损失了10万元，店中的板材也损失了10万元。“对我们做小本买卖的人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损失了。”
最终把黄忠敏一家从洪水中救出的是他的弟弟黄忠启。第二天下午，黄忠启转移完自家的东西后，去商店买了一艘橡皮小艇，划着小艇来到了哥哥家门口，黄忠敏一家人这才从洪水中脱身。
 找了77岁老母亲一整天
7月9日13时，鄱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决定将防汛二级应急响应提升至一级。油墩街镇无疑是这次鄱阳县洪灾中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油墩街镇民政所所长盛家亮介绍，镇上受灾的民众约有2万多户，加上被水淹的，总共将近5万户。而西河圩堤内约有上万名群众需要转移。
黄忠敏脱险后想到的第一个人是还住在砖瓦房中的老母亲。因为这么大的洪水随时有可能将她的房屋冲垮；母亲的住处距离他家不过500米。黄忠敏和弟弟来到老母亲的小屋时，发现门关着，屋里却没人，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兄弟俩问周围的邻居，都说不知道老人家去了哪里。于是他们发了疯似的在大街上大声喊“娘”，遇到人就向他们打听，有没有看到他们的母亲。黄忠敏的嗓子都喊哑了，还是没有消息。“那时已经洪水来的第二天了，街上很多地方的水还有小腿那么深。”
黄忠敏决定在门口蹲守。到了晚上7时许，黄忠敏终于见到77岁的老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躺着泥水回到了家门前。“娘，你去哪里了？”黄忠敏焦急地问。原来当天中午，见到洪水猛涨，黄忠敏的姑姑急忙将他们的母亲从砖瓦房中先接走了，但当时场面混乱，没来得及通知兄弟俩。黄忠敏是个孝子，他逢人便说老天有眼，洪水没有把母亲的砖瓦房冲毁。
灾情发生后，当地将西河一侧的桥头小学作为首个安置点，在教室中铺上席子，供受灾群众休息。随后，油墩街镇中学也成为了受灾群众安置点。黄忠敏的妻子和女儿都到了安置点吃快餐，但黄忠敏没有去。
 洪水中父子俩轮流“守铺”
洪灾发生后的第三天，黄忠敏仍坚持住在被洪水浸泡的店铺二楼。他囤了一箱方便面，每天进出都要划着小船，他提着一壶开水上楼，一天就都在二楼度过。黄忠敏说，这家板材铺子是他仅剩的身家，也是自己“东山再起”的家底，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坚守这里主要是要防盗。“别人如果拿走我的一张板材，也是好几百元呢。所以睡在别处不踏实。”洪水发生后的一周，他和儿子便轮流睡在商铺二楼“守铺”。但他坦言，守铺这几天晚上根本睡不好，因为停水停电后，店铺中一片漆黑，到晚上他也提心吊胆，半夜经常被惊醒，而且洪水过后蚊虫实在太多了，他全身都被蚊子叮出很多红点。而洪水刺鼻的臭味也很难闻，一早起来，黄忠敏甚至连早饭都没胃口吃。
弟弟黄忠启看不下去，劝哥哥住到自己家中。黄忠启的家位置较高，这一次没有被淹。黄忠敏拗不过弟弟，从前天起才决定搬到弟弟家住，同时将店里剩余的板材通过小船也搬到了弟弟家中。
黄忠敏是村中出了名的勤快人，他也是个乐观的人，对于洪水的厉害，他也是早就领教过的。现在黄忠敏每天都要看天气预报，他显然想得更长远，因为被洪水淹没过的稻田，两年之内都不适合耕种，因为淤泥沉积下来，稻田底部会板结。等洪水退了之后，家里还要进行防疫消杀，当地有关部门也要进行房屋质量鉴定，确定不是危房后才能重新住进去。
洪水退了后，店铺和家中重新装修都需要钱，而黄忠敏手头没有多少本钱了。黄忠敏说，他决定这段时间出去找工作，先到外面打工。此外，黄忠敏的妻子和儿子这几天也在考虑找工作。“原来都是我在外面养家，我老婆在家帮女儿带孩子的，但今年这情况，她也得先出来工作了。”黄忠敏感慨道。
说着说着，原本紧皱眉头的黄忠敏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他说，西河堤圩上的老百姓祖祖辈辈都在与洪水做斗争，这次洪水不是第一次了，大家也都做好了抗洪的心理准备。“我们是打不垮的，我们肯定能战胜它。”黄忠敏说。
广州日报全媒体文字记者肖欢欢、程依伦
广州日报全媒体图片记者肖欢欢、程依伦
广州日报全媒体视频记者肖欢欢、程依伦
广州日报全媒体编辑蔡凌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