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中国建筑文化（三） ——中国古建筑的风水语言

镶嵌在中国古建筑上的符码，除了上一期介绍的“等级伦理”外，其实还有一样更普遍的东西，就是所谓的“风水观念”。这一期我准备向大家概要介绍风水观念对中国古建筑的影响。

风水学说及其实用功能

风水作为一种关于人居环境的学说，其解释体系非常庞杂，但归类来看，不外乎“形法”和“理气”两大解释系统。这两大解释系统，说法很多，但以目标来看，其实并不复杂，就是教人如何在选择居住地时“趋吉避凶”。按我国建筑界学者的归纳，风水学说中最普遍的整体意象模式是：左青龙（东），右白虎（西），前朱雀（南），后玄武（北）。按我国风水学说的奠基性著作《葬书》的说法，就是“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俯”（见图1）。而对应的景观理想模式则是：由后高前低的群山怀抱（呈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之势），群山之间有河流流经（见图2）。符合这样地理格局的地点就是“吉”，对“吉”的任何破坏都是“凶”。风水先生就是把握“地理五诀”——“龙、穴、砂、水、向”的人。他们“觅龙”——找出龙脉（又称“祖山”），“察砂”——找出龙脉四周的小山（这些小山称为“砂”），“观水”——找出水之来源、去路和走向，“点穴”——标出理想的居住地点，“定向”——在标出地点的情况下确定大至都城、小到房舍、细及居室布置等的朝向，工具是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罗盘。按这样的要诀去找，最后找到的往往就是背山朝阳、近水不犯、冬暖夏凉、百兽难侵、肥田不远的比较理想的居住地点。由于风水学说的这个实用功能，再加上风水理论家们将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唯气论”和“天人合一”的思想融汇起来集成理论，民间风水先生们再附会一些与占卜算卦有关的迷信说法，使得风水之说在中国民间得以长盛不衰。风水学说不但相阳宅（活人的居屋），还相阴宅（死人的墓地），而且将阴宅的吉凶与活人的运情紧密联系在一起，所以古代中国人对的陵墓风水同样是高度重视的。

风水观念下的建筑语言

揭去迷信外衣之后，风水学说其实就是古代中国关于人居环境的学说。这个学说一直以民间普遍认可的方式在指导着我国古代建城、建村、建房和选择墓地的活动。以下主要以图示的方式来说明我国古代建筑的风水语汇。

都城典范——北京选址与外局

北京在距今三千多年前就是西周燕国的都城，以后又相继成为辽、金、元、明、清等五个朝代，乃至当代中国的首都。为什么要定都这里呢？从唐代开始，宋、元、明、清历代风水师对北京的风水都有极高的评价——看山的，将燕山、太行山甚至昆仑山视为北京的龙脉，而将东面的泰山和西面的华山分别视作北京的青龙和白虎，将南面的嵩山视为朱雀所在；看水的，将东侧的白河作青龙水，西侧的玉河作白虎水，南面的泸沟河为朱雀水，等等。这些明显带有浓厚风水学说的观点在历史上的确影响了当年皇帝在选择首都的决策。比如，明代朱棣在决定是否迁都北京时就曾组织过群臣进行过一番论证，其中就有人说北京“北枕居庸，西峙太行，东连山海，南俯中原，沃野千里，山川形胜，诚帝王万世之都”。这就是风水师心目中北京城的“外局”，即大格局。

皇城瑰宝——北京与故宫的布局

明清时期北京城的轮廓呈凸字形布局（见图3）。以风水之说，南为阳，为外城，设城门七座（东便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广宁门和西便门），七合少阳之数；北为阴，为内城，设城门九座（东直门、朝阳门、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阜成门、西直门、德胜门和安定门），九为老阴之数。因内主外从，故内九外七。这是按八卦的理数来设定的。再就是全城中轴线永定门—太和殿—鼓楼—钟楼的距离分别是九里、五里和一里，合计为十五里，也是按洛书“戴九履一五中间”的理数设定的。

故宫在平面布局上，更有许多风水上的讲究。篇幅所限仅提三点：一是将位居北面的景山作为镇山（玄武脉），上筑成弧形排列的五亭，有“避煞迎吉”之意；二是金水河从乾方（西北，“天门”所在）入而从巽方（东南，“地户”所在）出，并在武英殿和太和门前呈凸形河曲，人为造出了两个“抱水”的构型（还是“冠带形”）；三是东属木，主春、生、文、仁，故宫在东侧建有万春亭、文华殿、体仁阁（文楼）；同样，西属金，主秋、收、武、义，在西侧建有千秋亭、武英殿、宏义阁（武楼）（见图4）。这些都是故宫的风水语言。

陵寝选址——明十三陵

据历史记载，朱棣定都北京后，一直未能找到理想的陵寝之地，就找来风水师廖均卿帮忙选址，最后在天寿山南麓找到了现在长陵的位置，最后由朱棣本人详察后拍板决定。天寿山本是燕山余脉，合抱出一个三面环山、北高南低的小盆地，内有数条溪流自山间流出汇聚于盆地之中（见图5、6）。这种“山环水抱”的构型十分符合风水学说的“负阴抱阳”、“藏风得水聚气”的理想模式。由于不但大格局符合风水理想，而且周边小环境亦如此，所以，此后故去的明朝十二位皇帝都先后下葬在这块方圆不过120平方公里的地方，成了当今举世闻名的皇陵墓群。

明成祖朱棣墓长陵座落于天寿山主峰南麓，背山面原，前有明堂案山，后有来龙，中有抱水，是众陵中风水最好的。平面布局呈前方后圆形状，合前阳后阴之说。长陵墓道由石牌坊、大红门、碑楼、石像生、龙凤门等组成。石牌坊结构为五楹、十一楼，合阳数。石牌坊之后，神道左、右有两座小山，东为蟒山，西为虎峪，呈“左青龙，右白虎”之势。大红门分三洞，大红门后即是碑亭，位于神道中央，是一座歇山重檐的方形亭楼。碑亭四隅立有4根白石华表，其顶部各蹲有一只名为望天吼的异兽。石像生分人、兽两类，共24只石兽和12个石人。石兽共分6种，每种4只，均呈两立两跪状。雄狮威武善战，獬豸能辨忠奸，是守陵的好卫士；麒麟仁兽吉祥，骆驼大象忠实善良，骏马善于奔跑，都是吉兽。石人分勋臣、文臣和武臣，各4尊，为皇帝生前的近身侍臣。龙凤门，由四根石柱构成三个门洞，门柱类似华表，柱上有云板、异兽。

村落布局——皖南黟县宏村

在黄山东北不远处有两座闻名中外的徽派风格的村庄，分别叫西递和宏村。宏村位于安徽南部的丘陵山区的一个小盆地上，宏村就建在小盆地近中央处的雷岗山的南面，村西北处有溪流流入并向东南方向流出，合乾入巽出的理数（见图7，图8）。现在我们看到的宏村始建于南宋，是汪姓家族聚居的地方。据记载，因战乱和火灾不断，始建初期，该村并不兴旺。后来汪氏后人请来风水高人经十年的堪舆，认定其地理形势是一“卧牛”。于是，以此为据，将水流引入村中如牛肠蜿蜒穿行，称水圳（图9）；又在村中央挖一水塘，成月牙状，称“月沼”（见图10）；在村南深挖大塘，为“牛胃”，称南湖（见图11）。这些风水上的说法，以今天科学和实用论，其实就是解决了生产、生活及消防用水之虑，同时又收冬夏季调节小气候环境的作用，是一项值得称道的生态工程措施。

民居式样（Ⅰ）——北京四合院

四合院可以说是北京甚至是我国整个北方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民居建筑了，因院子是由四面房围起来而得名。其典型结构仍然是按“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定位：座北朝南（但往往不对正南，怕命不够硬）；院内居室门均朝内开（朝南院子的正房也朝南，非朝南院子有时正房转为朝南，但大多随院子朝向）；大门一般开在左前方，即东南角（巽位）或八卦中的吉位；除一进院外，在大门与内宅间有一隔墙，中轴处开一宅门，称二门，因门上通常有不落地的装饰性垂柱，又称垂花门；正房靠院子后部而建，三开间，左右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在正房前左右两侧相对而立；南房又称倒座房，与正房相对而立；三进院式的在正房后面还有一排房，称后罩房（见图12）。风水师通常会借用罗盘找“中线”以解决朝向问题，同时还会运用“水法”（即地面坡度）解决排水问题。通常要求水从青龙位排出。这些对每个单间院子的要求整合在一条街道上时，会产生整齐划一的效果（见图13）。

民居式样（Ⅱ）——闽粤客家围龙屋

如果说北京四合院代表了北方民居的式样的话，我国东南部最有特色的民居就是客家围龙屋了。在客家地区，几乎在所有的民居和祖祠前面都会有一个半月形的池塘；厅堂系统构成整个围屋的中庭部分，中庭中央有一天井；中庭两侧是整个围屋的辅弼护屋，即日常生活用房，两侧房屋以相向方式向着中庭而建，后部房屋则以半圆形与两侧房屋相接；整个围龙屋的来面外形恰似一个平躺着的圆拱门（见图14）。整个形态简直就是风水学说理想景观模式（见图2）的缩微造型。除此之外，还有“双手合抱”的意蕴，按清代学者在《阳宅会心集》的描述“如人两手相抱状以为护怀”，“中厅为身，两房为臂，两廊为拱手，天井为口，…，有吉无凶。”（见图15）按建筑界的研究，屋前半圆型池塘可能与先秦两汉的辟雍、泮宫（古代中国的学府）制度有关，后半圆则是胎土所在。

意犹未尽话风水

风水学说对中国古建筑，乃至现代建筑都有很深远的影响。受篇幅所限，不能再写下去了。但关于风水学说我还有话要说。

风水学说，在我们受过现代理念教育的人看来，说不上是科学的解释，但可以看作是古代中国人长期实践的总结。从地理气候和宜农宜居条件看，汉民族文明发源地黄河流域中上游地区地处北半球中纬度季风区内，的确以“坐北朝南”、“背山面水”、“抱水”为佳。“坐北朝南”令居所向阳，夏纳凉气，冬挡寒风，必然冬暖夏凉，当然宜居；“背山面水”其实就是选择了山前冲积平原，必然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宜农宜耕，生活用水也不缺，自然也是吉地；“抱水为吉”还与水流动力学规律相一致，“抱水”所在其实是河岸中的凸岸，也就是河流水文学所称的堆积岸，与侵蚀岸一侧比较，不但会“长出土地”来，还会在发大洪水时较少受涝灾之苦。但以上种种毕竟只是经验总结，不是科学解释，更不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不能附会乱用。那些以为摆一块镜，挂一道符，移一下柜，就能保平安、消灾难的想法，恐怕就更不靠谱了。

但愿这不是多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