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肖瑶

寻子14年的孙海洋，终于找到了他的儿子。

12月6日，孙卓从山东聊城到广东深圳见亲生父亲。这个说着一口北方口音的未成年男孩在直播里回忆，前两天，他正在学校上课，老师忽然把他叫出来，来到办公室里看见两个警察，上来就热情地与他握手。孙卓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突然得知自己现在的父母不是亲生的，“不相信这个事情，当时一点都不相信”。

警察给孙卓看小时候的照片，虽然只有三岁，但他还是能认出这是自己，对于父母，则已经没有了印象。

目前，17岁的孙卓在山东聊城一所高中就读，学习成绩很好，属中上游。这个外表安静、微微有点腼腆的大男孩表示，养父母家里有两个姐姐，“对我都很好”，小时候大姐常常告诉孙卓“你是捡来的”，他当时当然不信，满以为是开玩笑。

父子相见的时候，孙海洋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紧紧拥抱着孙卓，足足4、5分钟不肯放手，孙卓轻轻拍着父亲的背，十四年的辛酸和思念，都狠狠揉进了这个短暂的拥抱里。

2019年，南风窗记者在深圳龙岗见到孙海洋的时候，那个目光炯炯、说话利落坚定的男人斩钉截铁：“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寻找”。

当然，他想过最坏的情况，孩子学坏了、被拐去不好的家庭、残了，甚至可能没了。

2007年10月10日，孙卓在深圳白石洲村一所幼儿园门口被人用玩具车拐走。

当时，孙海洋与妻子刚从湖北老家搬来深圳没多久，为了给小儿子孙卓一个尽可能好的教育环境，他们在城中村开了个包子店，四岁的小孙卓就在包子店旁边的幼儿园里上学。

那天傍晚，孙海洋打个盹儿的工夫，闭眼睁眼，孩子就没了。

他调了一条街的监控，在一家便利店的监控里见到了拐走儿子的人。一个瘦长脸、穿一身黑的男人，用一只玩具车“勾”走了孙海洋，不出一分钟功夫，就把孩子抱走了。

目击证人告诉孙卓的母亲彭世英：“你们家不是来亲戚了吗？你们亲戚带孩子出去玩了。”

十四年来，孙海洋没有一天放弃寻子。他借过钱、卖过楼，跑遍了几乎全国所有城市，印刷几万张寻人启事，电话保持常年对外公开，日日被打爆。骗子的电话也很多，钱被骗过十几万，但他还是一次次对着电话里的人保持期待和耐心，“只要还有骗子，就还有希望。”

白石洲的包子店不敢关，他们担心小孙卓仍然记得这家包子店，或许有一天会寻回来。但他把招牌拆了，换了一张“悬赏20万寻儿子”的牌子上去。

导演陈可辛找上他，把孙海洋的故事拍成了电影《亲爱的》。张译饰演的韩德忠还原了寻子十余年的孙海洋，当他们打算再生一个孩子时，被计生办告知需要出具第一个孩子的“死亡证明”。

电影最后，韩德忠“找不动了”，但孙海洋没有一天停止寻找。

片里黄渤饰演的另一个主角，原型是与孙卓同时丢子的父亲彭高峰，十年前，彭高峰的孩子已经找到，自那以后，孙海洋就不怎么再与彭高峰联系了，一同寻子数年，别人的找到了，自己的还没找到，他忍受不了这份落差。

因为找孩子，多年来，孙海洋俨然成为“寻子圈”内的一个老大哥，成百上千丢了孩子的家长都自发来找到他，他把这些人的电话、孩子信息都记录下来，有时也帮着其他家长去找孩子，寻子把他们凝聚起来，偶尔冒出来的希望火苗在彼此间交接传递。

十四年来，希望和失望交替进行的无数时刻，孙海洋也一度听到过极其逼真的消息，比如就在2019年6月，夫妇俩准备去与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做DNA检测，在路上就开始担心：“孩子正在读高中，如果要认亲或者接回来，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习？”

是次寻子成功，靠的主要依然是人像比对与DNA确认技术。

山东阳谷队刑警队大队长接到线索后，立刻对样本进行采样、检验、基因比对，比中了深圳一个多年前的拐卖案。确定孙海洋父母后，刑警队又分别对孩子养父母与孩子做了工作，一步步环环相扣，实现了这次寻亲。

是次与孙卓一同找到的被拐儿童，还有广东茂名杨某青的儿子杨某弟（时年3岁）、深圳彭某英的儿子符某涛（时年4岁），加上孙海洋夫妇，三起案件都是今年“团圆”行动的重点挂牌督办案件。

今年9月至11月期间，专案组于先后发现并确认2名山东籍男子和1名湖北籍男子系当年被拐的符某涛、孙某、杨某弟。发现相关线索后，专案组派员赴山东、湖北开展顺线追踪、破案解救工作。

经确定，山东阳谷籍男子吴某龙具有拐走孙卓的重大嫌疑。

当年，孙卓刚被拐回去的时候有点生病，吴某龙先把孩子给了一个远房亲戚，12月份又拐了另一个彭姓孩子去山东，卖给了有需求的人家。之前拐的孙卓则由吴某龙的亲戚国某立抚养。

在是次案件侦破的过程中，湖南常德方面的一位人像专家也提供了技术比对。最终，在掌握相关犯罪事实和证据基础上，公安机关成功将吴某龙等9名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目前，相关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拐卖与其他犯罪不大一样，被拐走的孩子往往经历揉进了漫长成长过程中的情感烙印，贯穿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线索错综复杂、细琐杂乱，打拐更需要的是长期持久的耐性和细心。

2017年，申军良在找孩子的时候认识孙海洋，“惊奇地发现，我儿子和他儿子孙卓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当时我们还想，是不是这一天出生的孩子容易被拐？”

2020年3月，随着人贩子张维平落网，失踪15年的申聪在广东紫金县被找到了。孙海洋当时万分激动地告诉申军良，“他说他相信孙卓也会找到的”。

今年10月6日，孙海洋给申军良发信息，请他帮忙打探打探孙卓的消息。那时，孙海洋的信心仍然是足的，就像过去十四年很多次一样，无数次靠着一丝丝希望的火苗，紧巴巴地、充满信心地活着。

“一想到后悔的事，太多太多了，想不完。”孙海洋朝着镜头摆摆头说这句话，目光下垂，但嘴角忍不住笑着。

2012年，孙海洋的第二个儿子孙辉出生了，“辉”字取的就是“回”的谐音，寄寓着夫妇俩对找回大儿子的希望。

孙辉长大一点儿后，姐姐孙悦偷偷告诉孙辉，“哥哥被坏人拐走了，但是一般都是卖到别的家庭去。现在应该在好好长大，爸爸很厉害，会把他找回来的。”

目前，孙悦在新加坡读研究生，她与两个弟弟一样，从小到大学习能力都不错，也挺聪明。

12月4日，孙悦接到爸爸孙海洋的电话，得知弟弟孙卓找到了，但与媒体公众一样，一直到6号的直播间，孙悦才看到了弟弟长什么模样。“心情就是高兴+感慨+五味杂陈，一个很重很重的大石头卸下去了那种轻松。”

接受采访时，孙海洋不断重复一句话，“终于找到真的孩子了”，重音在“真的”二字上，因为“以前很多次找到的孩子都不是我们真的儿子”。

十四年过去，18岁的孙卓与4岁时的五官相差不大，母亲彭四英很高兴，“他长得很高，很帅，成绩还很好”。

至于接下来的打算，孙海洋希望把孩子带回家，“慢慢教他一些东西”。

一旁的孙卓戴着口罩，悄悄低下头。

几天前，孙卓在采访里略为难地坦诚自己心里有点愧疚，警察告诉他，亲生父母找了他十几年，“他们一直在找我，如果见了面的话，我应该不会留在那里，他们估计会很失望吧。”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忽然多出来的一个家庭，“对于我这么一个才十几岁的人来说，这十几年就是我全部的人生。”